“嗬!”
燈光暗下來的瞬間,一個前排明顯的冷笑聲傳了過來。
不用想,就知道是斯坦利。
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安靜的播放廳裡所有人聽見。
可下一秒,他臉上的嘲諷就僵住了。
屏幕上出現的是諾曼底登陸的片段。
原本他拍的版本裡,鏡頭從高處俯拍,士兵們像棋子一樣衝灘,構圖對稱得像幅油畫。
但經過剪輯後,原本的大廣角長鏡頭被保留了,卻保留的有限。
同時,平衡、精致的構圖被打破,畫麵充滿了無法預測的晃動和顛簸。
畫麵閃爍的極快,每一幅畫麵頂多播放三秒就被快速切換,顆粒感也比原片明顯了許多。
這讓鏡頭裡士兵們每一步踩在沙灘上的泥濘都帶著晃動,仿佛觀眾自己也在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衝一樣。
強烈的代入感撲麵而來。
“砰!”
一顆子彈擦著士兵的耳邊飛過,鏡頭突然向左側偏移了半幀。
這是剪輯師用幀錯位剪出來的效果,沒有規律的晃動裡,帶著種子彈真的會隨時飛來的窒息感。
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下意識坐直了身體。
剪輯後的鏡頭跟著他的手臂微微顫抖,被放大的畫麵裡,瞳孔裡的恐懼都比之前更加清晰。
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一名士兵中槍的鏡頭。
原片裡是遠鏡頭,士兵倒下時還保持著構圖的平衡。
但剪輯師把這段剪的更為密集,畫麵變換的更快,帶來了更強烈的衝擊感。
先是士兵胸口濺血的特寫,然後鏡頭猛地往下晃,拍到他摔進沙灘裡的手,指甲縫裡還夾著沙子。
沒有配樂,隻有海浪聲和子彈的呼嘯,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五分鐘的片段很快被放完,燈光也亮了起來,播放廳卻一片死寂。
沒人說話,連咳嗽聲都沒有。
斯坦利原本交叉在胸前的手臂,不知何時已經垂了下來。
他盯著徹底變黑的屏幕,仿佛還沒從那段剪輯中回過神來。
作為頂尖的導演之一,他當然能看的出來兩者的差距。
很快,畫幕重新變黑,播放廳的燈光亮起。
“克林特,你剛才看這段時,有沒有覺得自己真的在奧馬哈海灘上?”
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徐謹言和斯坦利。
亞伯蘭茲知道此時得說點什麼。
“有。
剛才那個中槍的鏡頭,我甚至能想起拍的時候沙子鑽進衣領的感覺。
剪輯後的鏡頭,比我們當時拍的更像真的在打仗。”
克林特愣了愣,隨即點頭。
“德尼羅,你呢?”
亞伯蘭茲又看向羅伯特德尼羅。
這位如今在影壇裡頂尖的演員,他的意見非常重要。
“霍瓦特中士在這段裡有個拉戰友的動作。
原片裡鏡頭對著我的臉,觀眾能看到我在演緊張。
但剪輯後,鏡頭跟著我的手晃,觀眾會覺得我真的在拉一個快死的人。
那種無力感,比原片強太多了。”
德尼羅放下準備點煙的打火機,語氣很認真。
“斯坦利,你認為呢?”
亞伯蘭茲將問題拋給了最關鍵的人。
雖然他背對著亞伯蘭茲和徐謹言,可所有人都看出了他此時內心的煎熬。
亞伯蘭茲這句話等於把他逼到了角落。
要麼自己認錯,要麼硬剛下去。
但誰都知道,斯坦利壓根就沒有硬剛的資本。
“徐。。。
電影不是這樣的,你把它搞臟了。”
庫布裡克緩緩轉過身,他的臉上沒有了之前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受到衝擊後的茫然。
他沒有看亞伯蘭茲,而是直接看向徐謹言。
“因為戰爭本身就是肮臟的,斯坦利。
這世間沒有完美,隻有混亂和求生的本能。
你在用鏡頭陳述一場悲劇,而我要的,是讓鏡頭成為悲劇本身。”
徐謹言平靜地與斯坦利對視著。
“我一直思考的是。。。
如何更深刻、更精準地表達真實。”
斯坦利像是被這句話擊中了,他沉默了很久,播放廳裡的空氣幾乎凝固。
沉默持續了近一分鐘,所有人都目光都在注視著他。
似乎讓他的壓力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