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道。
泰山郡。
四月之初,林山縣臥牛村耕地裡,一片繁忙。
晨霧還未散儘,田間地頭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吆喝聲。
老農張德福佝僂著腰,小心翼翼地扶著犁把,生怕角度不對,壞了農具。
這是一頭老黃牛,最先是太平道儲梁發給他們的,是老張家最大的財富。
可好夢易醒,儲梁沒了,宋國眼看也要亡了。
楚軍三月進入泰山郡,村裡人都很慌亂。
可萬萬沒想到,一個多月了,也沒見有人來沒收宋國發的農具跟牲畜。
田地裡,這頭唯一牲口,此刻正喘著粗氣,似乎力不從心了。
這頭牛跟老張一樣,也老了,它拉著沉重的犁鏵,在田壟間緩慢前行。
“老夥計,再加把勁,等會就休息了。”
張德福抹了把額頭的汗,渾濁的眼睛裡,閃著希望的光芒。
幾年前這個時候,泰山郡一片蕭條,曆經水災、人禍,那是一片慘淡。
好在太平道的努力下,如今生機勃勃了。
可惜啊,好人不長命,這太平道一直牛皮哄哄,竟然打不贏楚國趙王。
可回來的農家子弟說,還真不是太平道不行,是楚國英雄太多。
王台村之戰!
那楚軍是真厲害,與宋軍從清晨激戰到半夜,
箭矢如雨,殺聲震天,屍山血海。
他親眼看見隔壁村王老漢的兒子,被兵卒裹挾,衝入兵陣海洋裡。
等他找到時,肩膀中了流矢,倒在一片血泊中。
“這個王台村不是輸了,你咋個還能打掃戰場?”
“就是,儘知道吹牛,楚軍難道瞎了?看不見一個宋兵。”
麵對這種質疑,農家斷手的子弟,隻是悻悻笑著,不好說話。
他能告訴樹底下的村民,小爺打掃戰場的時候,是楚軍的俘虜嗎?
山坡樹林邊,田耕儘頭的老農人,有說有笑。
忽然,他們聽見遠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馬蹄的脆響。
張德福等人不禁手腳打哆嗦,急忙躲到林子深處。
隻有經曆過戰亂的人,才知道這種聲音的可怕。
他們躲在樹後麵,小心探出腦袋,眯著眼睛望去,
隻見耕田上,戴著鬥笠的老村長,一路吆喝,叫田裡人下山,官兵來造冊了。
一隊身著精甲的士兵,跟著一位儒生模樣的官員,遠遠的,正沿著田埂走來。
“下去吧,下去吧,是楚軍。沒事的。”
斷手的農家子弟,對楚軍很信任,跳下雜草叢生的林子地,帶頭下山了,
“是楚軍啊!”張德福心揪了一下,咽了咽口水,
看著老家夥們都陸陸續續的下去了,他也就隨波逐流的跟著。
前方田耕中央,楚國兵卒們架起了凳子跟桌子,
幾十個農戶拿著鋤頭籮筐,一窩蜂圍著看造冊。
此情此景,老張不禁心中鄙視:這幫狗東西,造個冊還怕吃虧,小肚雞腸。
“張春福,家中四口人,田地隻有七畝,田地不夠啊,過段時間補給你。”
“張有福,家中獨老,你這個要去縣城造個冊,每月有米五斤,油一小罐。”
……
這聽著聽著,村民們互相打量,不禁目瞪口呆,一個個都迷糊了。
狗日的,還有這好事,那還躲個球啊!
田埂上,村裡人瘋狂了,大夥爭先恐後,一個個都要搶著先辦。
農家思維裡,這好處肯定是有限的,後麵的人指不定就沒了。
這會田埂泥巴地,彆說張家村都是老表,就特麼親兄弟都要打一架。
“肅靜!”
一聲兵卒怒吼,打破僵局。
長矛刀盾麵前,這些個泰山農戶,隻能乖乖的在田埂上排成長蛇。
木桌前,老村長鬥笠掛在背後,不停的給這個小郎君賠不是,生怕得罪了官員,這好事就沒了。
造冊的書生乃是唐俊麾下的小吏,他經驗豐富,自然不會因為這些事惱怒。
他可不是第一次經曆騷亂,兵卒早就準備好了。
這些兵卒軍餉可不是白給的,一個個走一趟就領錢,那有這麼好的活?
人群後麵,張德福急啊。
都怪他下山太慢,眼瞅著排在最後幾個,他不禁想給自己兩個耳光。
這好處要是沒撈到,回家還不得給他那個惡媳婦埋汰死啊。
“張六福……”
“張三福……”
“張德福,張德福在嗎?”
老張一下沒聽實在,這會才急急忙忙的上去,
他諂媚的笑道,“小的張德福,小的張德福。”
木桌粘了泥巴,書生給清理了一下,
清理桌子正常,可老張疑惑的是,小書生拿了本朱紅的登冊出來。
“張德福,家中六口人,有一子是宋軍,家中有一老黃牛,牛的年頭老了,要換了……”
“哎,哎!田地呢?”張德福一聽,瞬間炸毛了,他撈起衣袖,怒氣衝衝的道。
“有宋軍的農戶多了,咋就針對老張一個,憑啥咱沒田分,我那老牛好著呢。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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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柄鋒利的長矛對著張德福,這讓老張鬨不起來,不得不低頭,
不過看到大夥疑惑的瞧著他,都撈到了好處。
老張鼻子發酸,急的拍屁股,貓尿都出來了,大罵楚軍欺負人,埋汰他老張。
桌子前的小書生也是無奈,這種事見多了,他待老張冷靜一會後,才開口道,
“你家田地足夠,兒子還犯了事,但老黃牛真可以給你換。”
“牛死在你手裡沒用,到趙王的商戶手裡,至少還能值點錢。”
夕陽下,泰山郡。
任憑大夥如何勸說,老張就是不聽。
他坐在泥巴田埂上,撒潑的嚎啕大哭,說楚軍欺負人,說小書生是狗官。
桌子旁邊,兵頭跟書生麵麵相覷,這就是趕上了聖武皇帝,
若是以前,張德福這種刁民,早就下刀子了。
河南地區,大楚趙王規定,凡是沒有老農親手簽字畫押的,官員都得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