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武七年,
帝都洛陽的在冊人口,已經超過了五百萬,
如果算上外來戶、奴籍、流氓、甚至黑戶,
河洛中心地區,大楚都城附近,人丁可能超過了七八百萬。
如此高度集中的人口,帶來了洛陽的繁榮鼎盛。
可這繁榮之下,卻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
隨著外來人口日漸增多,內城土地寸土寸金,早已不是普通楚民能進入的了。
聖武三年之前,能在洛陽安家的,那就安下了。
聖武三年之後,租買翻了十倍不止,
想在洛陽置辦房屋,要麼頗有家資,要麼就是親族庇佑。
隨著時間的推移,菜商攤販集中的長寧街,成了洛陽城的貧民窟。
從第三個街口拐進去後,小巷幽深,房屋宛如市坊城寨。
這裡到處都是加蓋,陌生人進去,甚至要迷路,
此地,乃是一片窮苦楚人雜居之所。
切莫以為,這些人算身份低了,他們至少有戶籍,還能置辦房屋,租用房舍。
那些連戶籍都沒有的流氓戶,才是真正的底層爛泥。
過去,人們還想要獨立的院落。
可如今,洛陽城內的外地戶,獨立院落是住不起的,能有獨立的房屋就不錯了。
盛世王朝!?
那是老爺們的盛世,是公子世侯的繁榮,是高高在上的貴人們的世界。
怎麼也輪不到他們這些賤民身上!
黃二,少年多勞,身子骨不好。
如今快四十了,得弟弟們資助,才弄了間後屋的小院子。
這間小院比鄰溝渠,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氣味。
一間灶房,兩間瓦房,院子是彆家隔出來的,不到三丈寬。
三麵密密麻麻,全是加蓋的木屋,隻有北麵能采光,可以看見延慶坊的瓊宇樓。
可就這水平,都遠遠超過洛陽城內的外來楚民。
因為很多人,連房屋都住不起,隻能露宿街頭。
“老婆子,您彆忙活了。眼睛又不好,還愛逞強。”
“今後不賣餅更好,咱倒騰泥瓦,有口吃的,總歸餓不死你。”
房屋角落,頭發散亂,冬衣臟兮兮的女人,正是賣粟餅的老嫗。
黃氏乃是黃二的童養媳,比黃二大六歲,自幼就待在黃家。
她原生家庭苦,兩貫錢就把她賣了。
可她不恨父母,因為能養活一個女嬰七年,已經是她那窮苦的父母,最大的努力了。
灶屋內,柴薪燒的劈裡啪啦,
那柴堆上有綠色的藤條,長短一致,是弟弟老九拿來的。
“不賣就不賣了吧。反正現在攤位越來越難,好多攤子都收了。”
黃氏有半眼瞎,很多東西她看起來模糊一片,
老嫗此刻情緒低落,隻能靠著竹竿敲敲打打,摸去灶房乾活。
眼睛不好,確實影響行動,她差點被木桶摟倒。
好在,自己家裡熟悉,各種東西在哪都清清楚楚,倒不影響灶房之事。
黃氏的灶台上,有一口上好的陶鍋,
貧民窟油脂缺少的情況下,基本是煮熟食物。
粟米下鍋,黃氏拿來幾片長寧街撿的菜葉子,
這家攤販跟她熟,要不然一般人不給撿的。
“當家的,老大說,他在學院,沒有好的文墨。咱本來尋思著,攢夠三錢銀子,給他買個最好的北貨。”
“哎……如今看啊,老身是買不起了,你托九弟給他買唄。”
“九弟,九弟!!你咋個就不知足?”黃氏一說這事,黃二就來火了。
農家漢子可不比後世,打婆娘都是很正常的。
他當即泥巴一甩,惡狠狠的嗬斥道,
“這房子還是九弟弄的,弟弟們那點東西,都是用命在匪寇那裡拿的。”
“老大學院那事,六弟、七弟腿都跑斷,咱家買個文墨還去找彆人?”
當家的怒吼,讓黃氏渾身一顫,倒騰吃食的手停了一下。
是啊,九弟都幫了很多,咋個還能靠彆人呢?
小片刻後,黃氏想起了她的攤位,暗自垂淚,
但舀鍋的時候,這個堅強的婦人,還是將眼淚抹乾,叫小兒子吃飯。
殘月當空。
深巷小院。
一張舊木桌子,擺在灶房前麵,偶爾北風吹過,寒意直往衣襟裡灌。
可儘管家境如此,黃二還是很滿意的。
他父母那輩,連塊田地都沒有。
後來長安節度使打進關東,他們家一路逃難,父母皆亡。
黃二帶著媳婦,拉扯幾個弟弟,竟然還真就長大了。
“那會天天是刀兵,哪裡能想到,今後還有個院子,能吃點粟米綠菜粥啊,嘿嘿……”
“瓦罐的活計,一個月有四錢銀子,夠咱家吃喝了。老婆子,你就享福吧。”
“哎,當家的。今後啊,咱就不去乾那苦活了,”舊桌後麵,黃氏皮膚枯槁,瞎眼空洞,
她壓低聲音,悻悻的笑道,
“其實去賣粟餅也挺難的,眼睛又看不見,這次遭難,下次還指不定是什麼。”
小院裡,看見母親如此說,小兒子高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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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黃家三口有說有笑,喝粟粥,逗兒子時,
‘噶嘰’一聲,木門開了。
劉家夥計,抬來了兩壇大泥,笑嘻嘻的跟黃二見禮,
“黃家大哥,泥巴給你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