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鈴音
黑暗。粘稠的黑暗,如同沉入腐臭的泥沼深處。
意識在冰冷的虛無中漂浮,沒有痛楚,沒有時間,隻有一片死寂的沉淪。仿佛靈魂被剝離了殘破的軀殼,懸在永恒的冰點。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卻極其尖銳的……冰寒,猛地刺穿了這混沌的黑暗!
這冰寒並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體內!
左臂烙印深處,那盞灰暗渾濁的命燈之火,並未因主人的瀕死而熄滅!它在沉淪的意識深淵中,如同一點被強行摁入冰水的鬼火,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骨錐心的……冰焰!
“呃……!”
一聲無聲的慘嚎在意識深處炸開!仿佛有億萬根冰針瞬間刺穿了靈魂的每一個角落!那冰焰瘋狂地燃燒、膨脹,釋放出比之前更加純粹、更加恐怖的死寂寒氣!這寒氣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間衝垮了意識沉淪的堤壩,將我從無邊的黑暗中……狠狠拽了回來!
“嗬——!”
喉嚨裡爆發出破風箱般嘶啞的抽氣聲!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視線模糊、充血,被冰冷的汗水和某種粘稠的汙穢遮蔽。身體依舊癱在冰冷濕腐的泥土上,如同被拆碎的破布娃娃。但左臂!左臂烙印處傳來的劇痛和冰寒,是如此的真實而猛烈!仿佛整條手臂都被凍結在萬載玄冰之中,又被無形的力量反複碾磨!
劇痛帶來清醒,清醒帶來更深的絕望。
我回來了。回到了這煉獄。
下意識地,僵硬地轉動脖頸,布滿血絲的眼珠艱難地掃向自己的左肩。
傷口……還在。一個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撕裂創口,邊緣的皮肉翻卷著,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暗紫色。沒有流血,或者說,流出的血液早已被那恐怖的冰寒凍結在創口表麵,形成一層暗紅的冰殼。創口深處,殘留著被強行撕裂的肌肉纖維和細碎的骨茬,依舊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暴戾氣息。
骨刃……拔出來了!
這個認知如同一劑強心針,瞬間壓過了劇痛!雖然代價慘重,但那截如同活物般侵蝕血肉的鬼東西,終於離開了我的身體!
我的右手!右手在哪裡?!
視線艱難地向下移動。右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滿了水銀,但手指……似乎還能動。
沾滿汙泥、血痂和腐殖質的手掌,正死死地攥著一個東西!
一截!覆蓋著暗沉裂紋骨甲、邊緣如同鋸齒般猙獰的黑色骨刃碎片!正是那截被我拚死拔出的仇敵殘鋒!它斷裂的截麵處,那些蠕動的暗紅肉芽已經徹底萎靡、乾癟,如同脫水的水蛭,粘附在骨茬上,失去了活性。骨甲表麵的裂紋也黯淡無光,不再有那種詭異的暗綠幽光滲出。它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冰冷、沉重、死寂,仿佛隻是一塊來自遠古巨獸的腐朽殘骸。
拔出來了……真的拔出來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劇痛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湧上心頭。雖然左肩的創口如同被冰錐反複穿刺,雖然命燈之火燃燒帶來的冰寒劇痛絲毫未減,但至少……那持續注入的、混亂暴戾的侵蝕源頭……切斷了!
然而,這份短暫的慶幸,在視線觸及右手的另一件物品時,瞬間被更深的寒意凍結。
青銅鈴鐺。
它依舊被我死死攥在掌心,就在那截骨刃碎片的下方。
但此刻的它……
鈴身表麵沾染的汙泥和乾涸血痂,在剛才那瘋狂汲取死氣的過程中,似乎被淨化了大半,露出了更多布滿銅綠的古拙紋路。然而,就在那紋路最為繁複、環繞鈴身中段的區域——
一道!
一道極其細微、卻無比刺眼的……裂痕!
如同上好的瓷器被無形的力量輕輕敲擊,留下了一道貫穿性的、發絲般的黑色裂紋!裂紋邊緣的銅綠呈現出一種不祥的焦黑狀,仿佛被某種恐怖的力量瞬間灼燒、撕裂!透過這道細微的裂紋,似乎能感受到鈴鐺內部傳來的、一種極其微弱、卻帶著本源損傷的……哀鳴!
它……受損了!
為了汲取死氣反哺命燈,為了在墨塵的威壓下給我那一絲拔刃的清醒……它付出了代價!
一股混雜著愧疚、心疼和巨大不安的情緒狠狠攫住了心臟。這枚鈴鐺,是我在這絕望煉獄中唯一的依仗和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