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學年開始,中心城會來我們學校選走一批學生。”
廣播聲刺入耳膜的瞬間,顧晟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像是被人硬生生按進一具陌生的軀殼裡。
百葉窗漏下的陽光太亮,亮得刺眼。
他下意識眯起眼,睫毛在強光下微微顫動。
“其餘學生由公司選派,專業不限,自由擬定。”
粉筆灰在空氣中懸浮,教授敲了敲講台,教室裡此起彼伏的討論聲漸漸平息。
顧晟低頭看向“自己”攤開的筆記本——
字跡工整得陌生。
公式、圖表、批注,密密麻麻鋪滿紙頁,像某種精密儀器的設計圖。
“現在發放誌願表。”
前排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顧同學?”
突然的呼喚讓他渾身一顫。
不,準確地說,是這具年輕的身體先於他的意識做出了反應。
肌肉記憶般繃直的脊背,微微發僵的肩線。
教授站在講台邊,手裡拿著最後一張表格。
“你發什麼呆?”
顧晟沉默地起身。
他能感受到全班數十道目光瞬間聚焦在自己身上。
帶著好奇、探究,或許還有一絲對“優等生異樣”的幸災樂禍。
那些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刺在他這具陌生軀殼的皮膚上。
他目不斜視,步伐穩定地走向講台。
在靠近講台的那一刻,他的目光銳利地捕捉到表格右上角那個熟悉的徽記——
黑底,銀紋,一條首尾相銜、冰冷盤踞的蛇。
公司的象征。
接過表格,回到座位。
他毫不猶豫地寫下“服從公司分配”,筆尖力透紙背,幾乎要劃破紙張。
顧晟冷冷地“注視”著這具身體完成這一切。
他太熟悉這個選擇了。
熟悉到刻骨銘心。
那時的“他”,或者說——
那個被完美塑造出來的“產品”,根本彆無選擇,也從未想過選擇。
一個冰冷、精確、服從到極點的完美容器。
這就是七年前的他。
............
教室很快空了下來。
年輕的自己收拾書本的動作一絲不苟,將每支筆都按特定角度擺進筆袋。
這些強迫症般的細節讓顧晟感到陌生又熟悉。
離開教室。
記憶中的路線清晰如昨——
左轉,繞過爬滿青苔的池塘,穿過兩棵梧桐樹投下的陰影,徑直回到單人寢室——
一條他走了三年,從未偏離過的軌跡。
然而——
就在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岔路口,這具身體,毫無征兆地右轉。
“!!!”
顧晟的意識劇烈震顫。
不對——
在拐角儘頭,確實有一個銀發的身影。
按照記憶,他隻會用餘光掃過那抹轉瞬即逝的銀色,腳步不會因此停頓分毫。
但此刻——
“學長!”
清脆的、帶著一絲喘息和雀躍的聲音響起。
霍提雅抱著背包小跑過來,金屬儀器在包裡叮當作響。
她的袖口沾著鈷藍色水彩,發梢還掛著未乾的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點。
“今天也陪我去實驗室嗎?”
她仰起臉,唇角自然地上揚。
那雙銀色的眼眉微微彎起,瞳孔清晰地倒映一張依舊沒什麼表情的臉。
今天?
也?
身體的主人沉默地接過她懷中的背包,動作熟練。
他們並肩走在林蔭道上。
霍提雅輕快地講述著她對某個實驗裝置改良的設想。
而顧晟始終沉默,隻在關鍵處微微頷首。
這種單向的對話模式,很熟悉,但不該是和她。
他注視著少女耳後那縷翹起的銀發。
陽光太刺眼了。
————————
“學長~幫我開一下這個開關,我夠不到。”
霍提雅踮著腳尖,指尖指向高處管道縫隙裡嵌著的紅色按鈕。
顧晟走到她身側,手臂一伸,動作流暢地按下開關——
這個高度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學長,幫我拿下那個試管。”
她指向實驗架最上層,一排排試劑中,一支盛著暗藍色液體的試管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