燼滅的餘溫從玻璃化的地表絲絲縷縷蒸騰。
空氣中那股刺鼻的焦糊與臭氧味尚未散儘。
三人擠坐在一塊相對平整的巨大合金殘骸上。
黛霞在左,栩晚在右,將顧晟夾在中間,像兩堵沉默而溫熱的牆。
頭頂,是前所未有澄澈的夜空。
序列六這座龐然巨物的徹底消失,也帶走了所有遮蔽星光的塵埃與陰霾。
星辰從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又如此慷慨地灑落銀輝。
將這片剛剛經曆終極毀滅的焦土,映照出一種近乎神跡般的、死寂的溫柔。
“還疼不?”
黛霞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很輕。
目光卻固執地落在遠處焦黑的地平線上,仿佛隻是隨口一問。
顧晟仰頭望著那片過於璀璨、甚至有些不真實的星空。
聞言,嘴角倏地扯開一個弧度。
“嘶......你這麼一說。”
他刻意拖長了調子:“我還真有點——疼。”
“要不……給揉揉?就這兒。”
他還煞有介事地用手指虛點了點自己肋下。
“哼。”
黛霞發出一聲極輕的鼻音。
她沒好氣地側過頭,狠狠剜了顧晟一眼。
——抿著唇,將左手按在了他右腹附近。
小心翼翼,笨拙地、緩緩地揉按著。
另一邊,栩晚沒有出聲。
她隻是將身體更緊地、更依賴地靠向顧晟的右肩。
額頭輕輕抵著他肩頭,微涼的栗色發絲蹭著他的頸側。
她的目光投向那片浩瀚星河,眼神有些空茫,還未從巨大的衝擊中完全回神。
隻有那隻緊抓著他手臂的手,指節終於微微鬆開了些力道。
............
“差點忘了。”
顧晟身體微微後傾,左手費力地伸向身後那堆——
從焦土和扭曲金屬中扒拉出來的、為數不多還算“完整”的物件。
他抽出了表麵布滿深刻劃痕、邊緣甚至有些熔融變形跡象的終端。
沒壞。
好吧,壞了大半。
屏幕勉強能亮,但光色極其黯淡,邊緣閃爍著不穩定的亂碼。
顧晟剛才用廢墟裡找到的某種高延展性合金碎片,極其粗暴地做了點“外科手術”。
他手指在布滿裂痕的屏幕上費力地點了幾下,撥通通訊——
“嘟…嘟…”
單調的等待音在死寂的焦土上異常清晰。
一聲。
兩聲。
“哢噠。”
輕微的電流雜音後,通訊接通了。
“喂......?”
對麵傳來一個聲音,極其低沉、緊繃,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
似乎怕驚擾了什麼,又怕確認那個最壞的結果。
顧晟聽著這熟悉的聲音裡透出的那份不確定,嘴角無聲地抽動了一下。
他清了清乾澀的喉嚨,聲音透過終端傳過去:
“任務......圓滿完成。”
通訊那頭停頓了很久。
很久。
終於——
“臭小子!!!”
胡處事的聲音終於恢複渾厚。
“臭小子!你知道這一次老子把整個聯盟庫存裡將近八成的燼滅武器都他媽砸出去了嗎?!啊?!”
每一個字都像裹著火星砸過來:
“用少了!怕弄不死那鬼東西!用多了!又怕連你最後一點渣都給揚了!”
“你知道老子為了平衡這個該死的度!”
“為了在最短時間調動那些要命的玩意兒,找了多少人、簽了多少字嗎?!”
“你他媽倒好!一句‘圓滿完成’?!你——”
咆哮如同泄洪般洶湧而至,帶著後怕、狂喜、憤怒和一種幾乎要將人壓垮的疲憊。
顧晟默默地將終端拿得離耳朵稍遠了些。
任由那飽含複雜情緒的怒罵透過損壞的揚聲器,在焦土和星光下回蕩。
——這是自己最後一位長輩的訓話。
直到通訊器那頭的咆哮聲浪終於開始減弱,帶著粗重的喘息,緩緩沉落下去。
顧晟這才將終端重新貼近耳邊。
焦土之上,夜風嗚咽。
他望著頭頂那片洗儘鉛華的浩瀚星河,聲音很輕,卻清晰地透過電流,傳遞過去:
“麻煩您了。”
通訊那頭。
所有的咆哮、所有的憤怒、所有的後怕與狂喜,都在這四個字麵前戛然而止。
又是一陣短暫的、幾乎能聽見對方沉重呼吸聲的沉默。
然後,極其低沉、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卻又如釋重負到微微發顫的話語傳了回來:
“……沒事就好。”
那邊停頓了一瞬,像在確認這不是幻覺。
“……沒事就好。”
通訊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