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小節·昆明細雨。
第一部分。
視角：水淩。時間：十二月六日，第一百零六天。
還剩：十四天。
地點：昆明。
隨著少爺離開了武漢的房子，在武漢三鎮找了很久很久，一點大少爺的行蹤都沒有。少爺會客、品茶，還在這裡四處遊蕩。有的時候我並不記得我們究竟是來找人的還是來回憶過往的。
誰曉得呢？這將近半年的時間裡麵，我和少爺一起走過了很多地方。見識過上海的繁華和豪奢，看過了武漢三鎮的樓宇大廈，竟然覺得鬱達夫所說的並不是正確的。武漢三鎮並不如他老人家所說的那種“雜亂無章”，反而是井井有條。我也曾聽說過武漢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或許這種“英雄氣概”並不是體現在那些所謂的“個人英雄主義”之中，而是在於這座城市幾乎人人都有的那種從骨子裡麵透出來的硬氣，那種不服輸、井井有條的氣質也表現在了這座城市的建築風格上麵——其實相對於上海和q市來說，這裡的樓更四方四正，整整齊齊排列著。這種鋼筋水泥的叢林裡麵，秋冬季的寒風吹過之後，留下的竟然是冬日裡的暖陽。少爺曾經是最怕熱的，但是現在卻這樣喜歡陽光……
少爺真的變了很多很多，但是至少他對於所有人的關心是從未改變過的。
同著少爺一起離開了武漢，經過重慶成都而至於呈貢。這裡是入昆明的第一站，也是冰心和她丈夫在雲南曾經居住過的地方。即便是如此，這裡的一切看起來卻是那麼的嶄新——嶄新的道路、嶄新的鐵路和嶄新的高樓大廈。這樣的場景竟然無論在哪裡都是一如既往的，但是出現在這個在我心中本應該是一個安逸的小城裡麵，就讓我有一種不一樣的感受。
看著這一切，心裡突然又是一種奇怪的遺憾——或許是因為我們來得太晚了，沒有來得及看到這座傳說之中“春城”的樣貌。即便是春天常駐的城市，也敵不過寒冷的空氣一股又一股地湧進來，讓這裡變得也是那樣的寒冷——武漢前幾天就開始下雪了，上海雖然說沒有下雪的意思，但是聽說也已經很冷很冷了。本以為來到這裡能避一避寒意，但是看樣子應該也是泡湯了……
其實我想說一句話，如果你是正在看我的故事的人，那你一定不知道為什麼這裡會這麼寒冷。據說是地球又進入了小冰期，這一次的冰期應該並不會引起大規模的本土生物滅絕，畢竟有我們這樣一個神奇的物種，總是想和大自然較較勁，看看能不能把它改變。並且我相信那個人對我和少爺，以及家裡的弟弟們說過的話，這一次小冰期本就不是想要將自己的生物重新洗牌，而是想要清除那些來自外界的敵人的……
冰期這個理論很不錯，很多事情竟然用它就能夠輕易解釋了。
和少爺一起的時光總是流逝得很快的，這種快速流逝的感覺總讓人感到有些失落與不舍，不過我依舊相信，這種快速流逝的時光都是快樂的。你要能夠和少爺一起，我就感到很快樂。
思索了良久，少爺還是沒有力氣繼續出去做什麼事情，於是我就輕輕扶著他，他一隻手拖著行李箱，另一隻挽著我的手。我的那隻手則是緊緊牽著他的手不敢鬆開，少爺的狗並不需要我們特殊照顧，自己在前麵走著。
“快要到父親和母親留下來的房子了呢。”
“嗯，是啊，先生和夫人留下的房子應該也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收拾打理了吧。”
“是呢，這樣一來又要麻煩你了……”
“不，不麻煩的，這都是我應該做的事情啦。”
我們看著今天的晚霞漸漸消失在前麵的大樓之間，粉紅而熾烈，像是想要把整片天空都給染一遍一樣。
少爺慢慢停下了腳步，看了看眼前的這一切，若有所思地說道：“晚霞這麼漂亮，可惜很快就會消逝……這樣的美好竟然永遠隻能是轉瞬即逝的嗎？真有些不舍……”
我一聽見這個，心下竟然帶著肝一起一顫，隨即就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心酸和苦楚湧上心間。我知道少爺可能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悲觀，但是我還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少爺身體一向很好，怎麼會被病折磨成這個樣子呢？都是我做的不夠好，要是我能早一點看出來，說不定那個時候就能開始好好照顧他了……
少爺為什麼不肯和我們說一說他到底怎樣了呢？
看到了這一間小房子，雖說看起來不是那麼氣派，也不像是武漢的家那樣接地氣，但是還是很溫馨的。一間獨棟，看起來是木質結構，二樓和三樓突出來一塊充當門廳的天花板，門廳裡麵掛著一排紅燈籠，有幾扇小窗戶正在那裡緊緊關著。
走近了來看，原來這裡鋪滿了木飾麵，這幾根柱子應該也都是木頭的，上麵用紅紙書寫的對聯還貼著，應該是每年都有專人過來新貼。至於這兩盞掛在黑色掛鉤上麵的小燈，更是被擦得一塵不染。
我原來忘記了，這裡並非沒有人打掃過，先生會每年叫人來清掃一遍。雖說武漢和朝鮮也有房子，可是先生唯獨對這裡相當重視，總是跟我們提起這棟房子——或許是因為這裡的確滿足了先生對於“隱居”的設想——一個脫離市中心的小村莊裡麵，有這樣一棟裝修精良的好房子，而且看起來又是這麼溫馨，這麼貼近周圍的環境。而且“脫離”並不代表“遠離”，這裡離呈貢也就是二十分鐘的車程，或許也是一種“結廬在人境”的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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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少爺還是先生，都會對這種隱居的生活情有獨鐘，而且這種隱居並不是以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式進行的，這是一種遠離喧囂和名利場，在這種真正有生活煙火氣的地方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隱居在山林裡麵畢竟不是現實的，人總要有衣食住行的需求，紅塵並不是隻有壞處而沒有用處。實際上，過度遠離紅塵，對於普通的人來說並非一件容易且可行的事情。
思來想去，我懷揣著忐忑的心把手按了上去，那個鎖識彆了一下，把門打開。少爺和我看見一層還留有一個狗窩——先生或許早就考慮過少爺有一天要來，少爺的狗和他從不輕易分開，留著這個自然是先生考慮的周全。
少爺看了看這裡，其實除了長久沒有人住而產生的的那種獨特的味道之外，沒有什麼不乾淨不適合住的。於是坐在沙發上休息，我走到裡麵那個房間去看，原來是專門的茶室，茶室再往裡走就是更衣室，兩個房間都是帶著簾子的。
我在想，或許少爺現在已經很渴了，還是趕快沏茶為好。
少爺在武漢一直和舊友見麵，也幾乎每天出去找人。總之是舊朋友見了個遍，卻依舊沒有找到大少爺的蹤跡。這種心灰意冷我也感同身受，畢竟我們從小是一處長大的，少爺和大少爺的關係應該算是很不錯的了，至少對於大少爺這樣一個脾氣並不親和的人來說，少爺是他在這個家裡唯一從不爭吵，並且還會主動關心掛念的人，少爺脖子上麵一直戴著的鐵項鏈上最大的那一環還是大少爺自己手打的，即便生鏽了，少爺還是不舍得摘下來。
少爺也會帶著我出去遊山玩水，或許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愛好吧，我們總是挑一些很少有有人踏足的地方去看。無論這裡的路有多難走，還是喜歡這樣的地方。隻不過，少爺的體力已經不允許他再那麼大強度地爬山了……
或許是命運使然，我們兩個意趣相合的人走到了一個屋簷下，我能夠心甘情願地成為少爺的管家。少爺把一切都放心地交給我，我雖然並不是什麼辦事能力強的人，但是看少爺那麼信任我，心裡也總是快快樂樂的。
我多麼希望少爺還可以像原來那樣和我一起……
一陣激烈的咳嗽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原來少爺又咳嗽了，我心下不安，拿著毛巾和沏好的茶就小跑了過去。
少爺正捂著嘴咳嗽，越咳越厲害。我想哭但是還是把眼淚憋了回去，手上的毛巾很自然地遞給了少爺。
少爺吐出來的竟然有一大半是鮮血，我實在沒有忍住，叫道：“哎呀！這可了不得了！”
少爺竟然立馬笑著說：“沒事，沒事！這是我急火攻心導致的……咳咳，淩啊，你知道……你知道這裡的燈在哪開嗎？隻有這一盞台燈不夠亮呢。”
我抓住他的手，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滾落。好在少爺還沒看出來，我壓著哭腔說：“你該睡了，不要看書。”
“不，我隻是想說……想說，明天早上我們一起去找人。兄長說過，他一生之中……”
“一生之中隻愛四個城市，q市、上海、武漢和昆明對吧。”
“對……看樣子你也記住了。淩，我現在隻希望，隻希望能夠早點找到兄長，父親已經失蹤了這麼長時間，家族需要他來繼承家業……”
少爺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跟上了一陣更加劇烈的咳嗽。這種咳法撕心裂肺，不是說有多麼嘶啞，隻不過我聽了之後心裡一顫一顫地。
少爺吐出的痰裡麵鮮血越來越多了，我隻怕是少爺的身體實在是撐不住。但是看起來，少爺並不想讓彆人太擔心他。
我看著手帕上滿滿的血，實在還是沒有撐住，哭了出來。
少爺立馬安慰道：“沒事，沒事的……咱今晚上……今晚上先不開燈了，好嗎？但是……但是我有個事情想求你。”
我抹了抹眼淚，說：“我都是您的人，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但是不要再瞞著我了，好嗎？”
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抽抽噎噎地就這麼和少爺說出來。少爺看見我這個樣子，估計自己也是有些難過，低著頭不說話。
過了一小會，少爺終於開口了，說：“就是，明早可以不要早早起來做飯嗎？我想……我想帶著你一起在這裡感受感受本土氣息。”
“好……好說。”我壓著哭腔，繼續說道，“有血，少爺您拿茶漱漱口。”
“謝……謝謝。”
我看了看少爺憔悴的麵容，在黑夜之中顯得尤為枯瘦，雖然止住了哭腔，眼淚卻一滴又一滴往下掉。
少爺晚上看不太清楚，但是我能看見他在黑夜之中的神色。我知道少爺露出這個神色的時候，就一定是還有話要對我說，於是站在那裡準備聽他說什麼。
少爺有些掙紮著開了口：“淩，我想……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少爺請說，我一定儘量照著您的吩咐做。”
“就是……你先答應我，我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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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吧，我答應少爺。”
“明天開始……明天會有不少朋友來這裡找我們，如果我和他們有什麼談話的話，請你務必坐在我的身旁。”
這……我真的值得嗎？我不過是個貧苦人家出來的丫頭而已……
我想到這裡，立馬說：“啊，這……這個事情是？”
“不……不，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我最近你也能看見，腦袋不像原來那麼好用了，記性尤其的壞，有些時候甚至會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你的思緒清楚，記性也比我好很多，而且對於很多問題還總是有一些很好的答案。我希望你能夠幫幫我——你也知道的，我……我現在需要一個幫我分憂的人，我的思緒並不是時時在線的。”
“啊……啊，這樣啊，少爺有需要的話……小水願意效勞……隻不過，少爺為什麼突然就想起來要我坐在您身旁呢？”
“我……”少爺的神情有些緊張，“因……因為，你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適的那位了……”
“是……是嗎？”
少爺點了點頭，說：“我先上樓去了，少喝點茶，今晚早些睡下。”
我跟著少爺上了樓，看見這裡有三四處房間。這裡的樣子更像是善水莊園剛剛進正門的樣子，二樓和一樓並沒有隔開，順著樓梯往上爬就到了一個懸空的小陽台上麵。這裡三四間臥室足夠我們兩個人住的了，少爺默默地自己走進主臥室裡麵，我有些神色黯然地就在樓上徘徊著。少爺跟我提的要求其實令我挺為難的，但是看著少爺那個樣子，我還是覺得暫且答應為好。
聽見樓下狗的叫聲，我覺得好像有人在門口的樣子。於是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儀容，小碎步跑下樓去。
到了門口，聽見叫門的聲音竟然是格外的熟悉——這是我弟弟柒盼的聲音，絕對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