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小節·午夜·第四部分。
視角：柒盼。時間：十二月二十日，第一百二十天。
地點：聯高實驗分校。
此節偈曰：
故風由來十年情，毋多言，自兩清。半生緣儘，心緒空澄明。為君消得須眉輕，便忘了，太乾淨。
今天又是一個狂歡日。
我本來以為今天的戰鬥會是多麼慘烈或者悲壯的，或者至少也應該是一種孤苦伶仃地逆向而行地感覺。怎麼反而到了今天，整個學校裡麵的氣氛都變了天呢？
如果說有什麼事情能夠死死地阻擋我們前進的道路，那一定就是我們本身。如果能夠放下一些我原本一直以為根本沒法放下的事情的話，或許一切都會變得釋然，也就不會再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擋我前行的腳步了……
或許有些時候我應該嘗試著去融入這些場景之中，畢竟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和他們在一起慶祝篝火晚會這種活動了——不過回去以後見到哥哥應該還可以辦一辦，反正龍王殿也大，說不定能架起來一個更大的篝火堆呢。
這些人和我還是不那麼熟悉，有些人雖然已經知道我叫什麼，並且也和我一起玩過一段時間，但是我心裡麵都清楚我來這裡到底是要乾什麼的，我做的這些事情又都是怎麼一回事。說不準今天晚上我的行為還會害死他們，所以說我也就沒有想法和他們太過深入地交流什麼。我一開始甚至都不想和他們說過多的話，搞得有那麼幾個喜歡欺負人的一直想著法整我——當然這也是一開始的事情，因為後來他們把我堵過一次牆角，我用戰哥教我的東西回擊了他們，而且還學著白哥把他們給罵了一頓。雖然我現在看起來很瘦弱，但是礙不住我有相當多的實戰經驗，他們再怎麼厲害也沒有我靈活。
思來想去，在這裡的這一段時間雖然並不長，但是我卻總覺得已經在這裡煎熬了一個多月的樣子。這或許就是愛因斯坦所說的相對論吧，我算是親眼見識著了。和戰哥他們幾個人在一個宿舍裡麵嬉笑打鬨，吃什麼都覺得好吃，玩什麼都覺得好玩，就算是晚上熄燈睡了，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現在在這裡，人生地不熟，而且周圍的人也對我都不是那麼友好，總感覺這裡並不屬於我，我也並不屬於這裡。
我現在看著這樣大的火堆，心裡麵竟然也沒有任何快樂的感覺，總覺得熱氣逼人。我知道的是，幾個月之前在這裡的地下室裡麵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任滔直接被自己身上的西服絞碎了，還有就是這裡出現過的一些靈異事件；他們隻知道，一個多月之前，他們的很多同學就突然無緣無故地死了，而且死狀很淒慘，不像是簡簡單單的突然死亡……
有些時候，有信息差並不是一件壞事。比方說，如果現在這些人都知道了地下室裡麵發生過什麼的話，估計很快就會有一批又一批膽子大的學生湧入地下室裡麵，然後死在裡麵，之後再一批一批進去找屍體的，然後再死在裡麵，然後校領導們把這個地方的入口封死，警告學生們不許進去，然後又有更多不信邪的學生們想著辦法翻牆進去，甚至不惜拿來剪鎖的大鉗子把那個鎖剪開……
嗯，你可能會覺得我想的有點多，但是如果你問問我們學校裡麵那個自發想要管電梯的領導，電梯究竟是怎麼一步步被逼到不得不向學生全天候開放的，你大概就也會這麼想了——一開始這家夥說什麼必須讓學生們養成自己走樓梯的好習慣，結果學生們很快就利用一個摔斷了腿的同學來騙到電梯按鈕下方那個小控製鎖的鑰匙，然後這個鑰匙就幾乎是人手一把。於是這家夥覺得很過分，就用一塊鐵皮加上一把鎖又把這個鑰匙孔給鎖上了。學生們於是又自費買了一個剪鎖鉗，他鎖一次這些學生們剪一次鎖，而且因為學校本來也不打算管電梯，他跟王敏告狀也沒有用處，隻好想辦法沒收學生們的剪鎖鉗。沒想到這家夥前腳剛剛沒收了，後腳這些學生們就把證據視頻交到了警察局，說他違規沒收非禁止的物件，搞得這家夥差點進小房子戴著銀鐲子吃國家糧。於是從那之後，總校區的這個電梯就再也沒有被人封鎖過了。
現在這麼想的話，好像這些學生比我今天晚上要處理的家夥更難對付吧……
於是我走到他們中間，也和他們一起嬉笑打鬨起來，享受這最後一晚上的狂歡。
很多情況下我知道一件事情的時候，那件事情早都已經處理完了，而我就連看一眼的權利都沒有。比方說華文哥的死，比方說小晴老師的死……這種生離死彆的事情，周圍的人從來都為了讓我晚一些才知道。他們怕我接受不了，怕我太早接受一些不應該接受的東西。但是我其實都知道，這一切我都知道。他們想瞞也瞞不住，因為他們的臉永遠都是藏不住事情的。他們想瞞著我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完完全全錯誤的，因為難道他們瞞著我，人就沒有死去嗎？我想，既然人的生離死彆永遠都是一個沒有辦法糊糊弄弄就過去的坎，那就不如早一些把真相說出來。說得越早，開始接受的就也會越早，人就會接受得再快一些，再徹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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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已經把一些事情看得很淡了，如果不是這樣，我當時那麼膽小的一個人是不會跟著戰哥一起去地堡裡麵的，更不會有勇氣跟著戰哥一起從島上逃出來——或者其實就是我內心深處對於死亡那種深刻的恐懼，促使我不斷向死而生。用戰哥的話說，兔子急了還是會咬人的呢，何況我不是一隻兔子。
戰哥告訴過我，一個人如果想要活得真正逍遙自在，沒有人敢欺壓你，就不能做沉默的羔羊。所以說從一開始我決定跟著一起反擊的時候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已經做出了正確的決定了。低頭迎合敵人，隻會助長敵人的囂張氣焰，他們隻會越欺負越起勁；但是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拒絕低頭，勇敢地站起來反擊敵人，他們就會畏懼，就會害怕我，就不會像是以前那樣一直折磨我的那個即將崩潰的心。所以說，我這樣的戰鬥不光是因為想要和平安定，更多的是源自我內心深處那種難以克服的恐懼……
我聽說，有的時候恐懼也能夠給予人鬥誌，現在算是徹底見識著了。
我和大家一起圍在火堆旁，像是海子詩中所說的那樣“圍著你和我跳舞唱歌”。雖然海子的生命在二十五歲就戛然而止，但是在絕大部分時間，人們對於海子的詩歌依舊是無比的喜愛，那些詩歌至今也依舊鮮活。這或許就是對於一個人來說，為數不多能夠永遠流傳下去的東西吧——人的肉體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毀滅，人的靈魂或許根本就不存在，但是人的精神和人留下的一些東西，永遠也不會被人們遺忘。這也就是為什麼，這個人即便離去很久，依舊被人們銘記。這也就是為什麼，總有些人能夠做到“生命永存”。常言道，一個人的一生會經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臟停止跳動，第二次是社會宣判死亡，第三次是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也把你遺忘掉。不知道我死後，究竟要多久才能迎來那第三次死亡呢……
也許現在思考這些事情是過早了的，我應該考慮的其實是今天晚上的行動。
對於我來說，或許知道一些事情是很有幫助的，但是也有很多事情，我真的不想提前知道。
想不想的又有什麼意義呢？反正現在的我隻知道，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麵，這個聯高本來可以引以為傲的體育場將會蕩然無存。雖然聯高目前五個校區裡麵占地麵積最小的就是這裡，但是這座體育場卻可以直接號稱“亞洲第一”乃至“世界第一”。
至於今天晚上的活動，我想，一般情況下大家也都就隻是開開心心地鬨哄一晚上就是了。但是今天晚上的情況似乎有所不同，大家都覺得今晚的氣氛不太對，於是玩的時候都十分小心謹慎。放在往常，無論是哪位校領導過來給我們點火，我們出於禮貌都會歡呼。但是今天晚上大家歡呼的熱情似乎都減少了幾分，就好像是都有心事似的。這或許就是共有的一種預感吧，但是我還是希望今晚上的動作隻有我一個人知道——至少是在我引爆之前，一切都隻能有我一個人知道。
我突然就想起來，或許大家現在看起來情緒並不高漲，其實是因為前天中午和今天早上發生的一些小事——還是一位自發管事的學生處主任乾出來的，正常情況下，我們學校裡麵是有不少學生會中午點外賣吃的。這本來是無所謂的事情，但這個小領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如傳言中所說的，實際上有食堂的股份在手上，所以哪怕一點學生都不允許流失，就想讓他們都吃食堂的，好讓自己多賺一些。他直接在校會上麵說誰敢點外賣他就敢沒收，惹得不少學生直接就在下麵開罵。但是很多學生也都知道，他是個不能隨便惹的人物。三年前剛來這裡的時候開的車是大眾，到今年已經開上了奔馳邁巴赫了，咱們也不知道一個學校裡麵的公務員究竟能有多高的福利待遇，但是就是親眼所見。他還曾經被警察約談過一次，不過很快他原來的工作單位就出麵調解，把他從看守所放了出來。至於他原來在什麼地方工作，我們也就更加不得而知了——總之，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但是那天中午他直接就捅了馬蜂窩，這種事情估計他做夢都想不到——他偷人的外賣不是一次兩次了，每一次都是自己偷偷吃了，甚至有的時候還會拿回家吃，他明知道這些學生不跟怎麼著他，而且中午點的肯定也都是好東西。所以明目張膽地利用職務之便，解決一日三餐。沒想到這次被他明著偷外賣的學生，爸媽正在省裡開會，沒想到接到自己寶貝兒子的舉報電話，於是立馬就派人去查。這下好了，上頭的人算是進宮吃國家糧了，他也終於從主任的崗位上麵退下來，當上了一位普通的教師。
哎呀，你不會以為這就是這個故事的全部了吧？那你還是太天真了。
這隻是今天發生的事情罷了，下午的時候我看見他一臉的愁容，校助原來見到他應該會笑著打招呼，今天甚至直接轉頭躲著走了。我聽人說，上級正在逐一審查他的案件，我估計不出一個月，他必然也要進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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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麼多和自己毫無關係的事情乾什麼呢？哼哼，隻不過，有些時候雖然真的不適合多管閒事，但是我總覺得，有些時候這句話分明是在堵住一些呼喚自由的窗口——本身就被嚴令禁止的事情，因為關係的存在而變得合理起來，甚至是大家習以為常的事情，這是不對的。就算是通了天的關係，也不能讓大家就此熄滅反抗的意誌，因為人民群眾的眼睛永遠都是雪亮的。就像是魯迅說的那句話，“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一樣，或許我從一開始選擇做“演員”的時候開始，我的命運終歸是隻能在沉默之中慢慢消亡的……
那麼，這樣一來，活著的意義又在哪裡呢？
這麼多年下來之後，我其實覺得活著或許本身就沒有意義。非說要有什麼意義的話，那一定就是為了折騰人的靈魂。人的靈魂本身或許是帶著一些東西來的，所以必須經曆人世間的種種磨難，回去的時候才能把身上帶著的債務還乾淨。
我不是看得豁達，我隻是想要逃避一些現實帶給我的心理壓力罷了。
想這麼多有什麼用呢？剛剛我說到哪了，哦對了，我的意思是，這家夥被查了，我今晚吃的又是外賣。這樣的篝火晚會，也就隻有我們學校有魄力去辦，因為放在其他學校，校領導必然會被教育局的約談，然後被扣上“帶著學生們不務正業並且還進行危險性很大的娛樂活動”的嚴重罪名。但是這裡完全不同，因為這裡就是規矩的製定者，教育局往往會害怕好學校的名聲而不敢多管，也會嫌棄差學校的學生們“管了也沒用”，於是中等偏上的學校常常就成了他們各種試點和開刀的對象，我很慶幸自己不在那些學校裡麵。
看著這堆篝火慢慢地燃燒殆儘，我突然想起來和這團火焰一樣耀眼但曇花一現的宋嶽庭。那是中國說唱的第一人，也是第一個在中國玩雙押的人，可惜年紀輕輕就骨癌去世了。他甚至是周傑倫的偶像，如果他能多活幾年，華語樂壇將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的……
又想多了，又想多了。我喜愛說唱，其實是因為從小五音不全，後來發現這種踩節拍的感覺比找音調還讓我覺得過癮，於是就拋棄掉聲樂課，開始專門學說唱了。
事實證明，今晚的活動之中我的表現很亮眼，大家也都給我歡呼，似乎已經忘卻了不久之前剛剛發生過的那次慘案。
上一次在篝火晚會上這麼高興，還是因為後麵要去找安姐一起玩，不過這一次也不是因為它本身，而是因為我想到自己今晚上要做的事情，突然覺得自己其實算是很變態的那種人——正常人誰會因為自己將要想辦法炸掉一個巨大的建築物並殺掉一大堆長得奇形怪狀的未知生命體而感到十分興奮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呢？這看起來不像是精神正常的人能做到的……
好吧，今晚的活動就到這裡了，我不打算立馬就準備戰鬥，而是出去給自己找點東西吃——誰知道我今晚是不是會死在這裡呢？死也不要當一個餓死鬼，學校眼前一直有一家德式小吃店，裡麵賣的東西都是些看起來很不錯的小吃，網上評價也很好，我打算今天晚上去試一下，因為再不去試試，就沒機會了。
走進店裡麵，看見的是一位金發碧眼的德國老板娘。這年頭在這種沿海城市見到白人不算什麼稀奇事，有些人雖然看上去完全不是國人，但是祖上三代都是在這裡生活的。這位似乎情況不太一樣，我看她的時候就覺得李明淵應該在很久之前給我看過她的照片。我也不打算把原因說出來，但是就是覺得她真的很眼熟。
不光是我看她眼熟，她看我也覺得眼熟，後來聊了一小陣才知道，她認識的人是我的哥哥，而我覺得她眼熟，是因為她對我也算是半個故人了。
我在這裡看著電視說說笑笑地坐了兩個多小時，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於是付完錢離開這裡。
就在我往回走的途中，我看見自己周圍開始似有似無地出現一些金色的光點。
我停下腳步，看了看周圍，沒有看見什麼人，於是繼續往自己的宿舍裡麵走。但是當我再次往深處開始走的時候，周圍的光點又開始聚集起來，並且慢慢地向我這邊靠近。我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況，但是看了這麼多網文，總覺得這種暖暖的金色光芒，是隻有我這種正派才會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