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蜜，順著雕花窗欞蜿蜒流淌，在青磚地麵織就一片碎金。淩晨蜷在藤編躺椅裡，睫毛還沾著昨夜的夢囈，嘴角不自覺噙著笑意——夢裡林沬的吉他弦音、林琳指尖的溫度，還有繈褓中軟糯的啼哭，像浸透晨露的花瓣般層層疊疊壓在心頭。
"咚、咚"，竹簾忽然被輕輕掀開。啞巴阿生雙目明亮如星，炯炯有神的目光透著靈動，他立在門口時腰背挺拔，黧黑的臉上堆滿雀躍的笑，不住往身後瞟。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快速比畫，最後重重指向門外。晨霧裡，兩道修長身影正踩著滿地光斑走來，筆挺的西褲裹著筆直的長腿，雪白襯衫領口微敞，袖口隨意卷起兩折，腕間腕表折射的冷光與沾著露水的青石板相映，帶起細碎的銀亮水花。
"阿晨的氣色倒是比前些日子強多了。"李修賢低沉的嗓音裹著潮濕的江風飄來，他濃眉下的目光掠過淩晨泛紅的眼角，帶著兄長獨有的關切，"怎麼眼眶還紅著？莫不是又偷喝酒了？"話音未落，身後傳來輕笑，李修文指尖轉著鋼筆，金屬筆帽磕在掌心發出清響，眉眼彎彎透著促狹："大哥莫要冤枉他，依我看啊，怕是昨晚又熬夜創作。"
淩晨慌忙坐直身子，藤椅發出吱呀聲響。他下意識摩挲著掌心殘留的虛幻溫度，昨夜夢境的餘韻仍在心頭翻湧。林沬抱著吉他的側影，林琳溫柔的笑顏，還有那些溫暖的瞬間，此刻都化作朦朧的光暈。眼前兄長們的身影清晰而真實，清潔整齊的打扮透出精英氣質，江風卷著早市的喧鬨穿堂而過，他望著兄長們，喉間突然泛起苦澀的甜，像極了昨夜茶盞裡涼透的陳年普洱。
"半年不見，長高不少！"李修賢的聲音裹著江風卷進茶室，低沉的聲線裡浸著兄長特有的關切。他深灰色西褲筆挺，白襯衫外隨意披著藏青色夾克，腕間的機械表隨著抬手動作折射冷光。濃眉微蹙著敲打淩晨額頭，"又熬夜作畫了？"
作為韶關師專中文專業大三的學生，春節後就要踏入實習講台的他，周身已沉澱出獨特的沉穩氣質。說話時喉結輕動，帶出書卷氣十足的儒雅，倒真有了幾分為人師表的模樣。晨風掀起他夾克的下擺，露出彆在腰後的鋼筆——那是去年獲獎時導師贈的，此刻筆帽上的校徽在晨光裡微微發亮。
“我是收到了張書記的信件趕來廣州的。”李修賢抬手將滑落的夾克重新披好，腕表與門框碰撞出輕響，“他約我今天在你工作室商談實習工作的事宜。人生地不熟，工作室實在難找。”他目光掃過茶室斑駁的牆垣，忽然輕笑出聲，“隻好先去你三哥的學校碰運氣，正巧修文剛下課，他說順路去鷺江倉庫接上阿生，咱們就一道來了。”
李修文斜倚門框，指尖靈活翻轉鋼筆，栗色發絲被江風撩得淩亂飛揚。作為廣州輕工職業技術學院雕塑專業大三的學生，他白襯衫下擺隨意塞進深灰西褲，腰間皮帶掛著親手鍛造的銅質浮雕掛件——扭曲的線條與抽象紋路，透著藝術生獨有的不羈。"晨仔這容光煥發的模樣，生意指定紅火得很！"他挑眉輕笑，筆帽磕在掌心發出清脆聲響，"我最近備戰廣美專升本考試，沒日沒夜泡在畫室，才少過來。"
一旁的啞巴阿生咧嘴笑著連連點頭，黝黑的臉龐泛起興奮的紅暈。他快速比畫著手語，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勾勒出倉庫輪廓：鷺江倉庫與輕工職業技術學院宿舍僅隔兩條巷子，他常幫李修文搬運雕塑泥料，兩人總在潮濕的巷口撞見，久而久之便熟稔起來。晨光穿過他比劃的指縫，在青磚地麵投下細碎的光影。
淩晨望著突然出現的兩位兄長，眼眶瞬間發燙。他猛地從藤椅上起身，帶得杯盞叮當作響：“阿生！快把去年的普洱拿出來煮！”話音未落，又摸了摸睡亂的頭發，轉身往內室小跑而去，“你們先坐！我去拾掇下！”
洗漱間裡，冷水潑在臉上的涼意都壓不住心底的雀躍。牙刷在齒間來回攪動時，他望著鏡中自己微微發紅的眼睛，忍不住勾起唇角——靖遠張書記特意寫信邀約大哥商談實習，那可是出了名愛才的老領導，指不定要給大哥安排什麼好去處。想到李修賢即將站上講台的模樣，淩晨漱口時都哼起了不成調的曲子，水珠順著下頜滴在領口，暈開深色的印記。
啞巴阿生熟稔地掀開陶製茶釜，炭爐騰起的青煙裹著普洱陳香漫開。他利落地溫杯、注水，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紫砂壺嘴與白瓷盞間穿梭，宛如雕琢藝術品般專注。銅製茶漏濾下琥珀色茶湯時，李修賢與李修文對視一眼，相視搖頭輕笑——在學校搪瓷缸子灌涼白開的糙日子過久了，這般講究的茶藝反倒讓他們有些拘謹。李修賢下意識扯了扯領口，李修文則轉著鋼筆戳了戳杯墊，兄弟倆拘謹又新奇的模樣，倒與茶室裡氤氳的茶香格格不入。
淩晨快步轉回茶室，發梢還沾著水珠，白襯衫領口微微敞開。他端起阿生遞來的茶盞，輕抿一口陳普，醇厚的茶湯滑過喉頭，忍不住喟歎："還是這老茶對味！"氤氳茶霧中，他望向李修賢，眼底泛起期待："大哥，這次來廣州，有沒有通知劉奕哥？他進華南理工後又成了省團委乾事，混得風生水起呢！"
李修賢摩挲著杯壁的茶漬，嘴角勾起懷念的弧度："早寫信捎了話。咱們這些知青戰友，平日裡各奔東西，難得湊在一處。"他抬眼望向窗外搖晃的竹影，聲音不自覺放柔，"這次借著實習的由頭，說什麼也要把當年知青點的兄弟們聚齊了。"
一旁的李修文轉著鋼筆輕敲桌麵，忽然笑出聲："到時候可得讓劉奕請客，他爸爸媽都官複原職了！"話音未落，三人已被這調侃逗得相視大笑，茶案上的茶湯跟著泛起漣漪，將滿室茶香攪得愈發濃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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