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爐裡的紅炭爆出輕響，淩晨用茶針撥弄著火星，看阿生蹲在蒲團上往紫砂壺裡續水。對方袖口的銅錢蹭過杯沿，發出暗啞的"叮"聲，腕間新添的藍布補丁上還留著針腳——那是陳紅梅的手藝。"婚後頭個月還習慣？"淩晨往他杯裡斟茶，茶湯在晨光裡晃出琥珀色的漣漪，"我看你最近總帶熱飯去藝術苑。"
阿生的耳朵突然紅了，指節在茶杯上碾出圈水痕。他慌忙從褲兜掏出個油紙包，展開來是半塊芝麻餅，餅心用糖霜描著歪歪扭扭的"囍"字。淩晨望著餅上殘留的齒印，想起二月前阿生娶親時，陳紅梅穿著他送的織錦旗袍，袖口特意繡了對銅錢紋樣。
當阿生比劃著揉麵的動作時，袖口的補丁隨著胳膊擺動，露出內側用紅絲線繡的小鞋。"紅梅有了三個月身己了？"淩晨的茶盞頓在半空，熱霧模糊了他的眼鏡片。阿生猛地點頭，從懷裡摸出個紅布包，裡麵是張剪成葫蘆形的生辰八字帖，邊角被攥得發皺。
窗外的玉蘭樹落了新葉，陽光透過葉隙在阿生臉上投下斑駁光影。淩晨起身從藥櫃翻出個錦盒，裡麵的安胎丸還帶著同仁堂的蠟封："讓她彆碰冷水，前三個月彆去裁床。"他把藥盒塞進阿生手裡，觸到對方掌心的厚繭，忽然想起多年前這雙手曾托著他練紮馬步。
阿生的喉結滾動著，渾濁的眼珠突然發亮。他抓住淩晨雙手喉結沙啞，有點激動，淩晨知道他想表達感謝的意思。炭爐的熱氣裹著茶香漫過來，淩晨看見他袖口的銅錢在晨光裡輕輕晃動，恍惚間，仿佛看見陳紅梅挺著孕肚在藝術苑裡幫人拍照片的模樣——那鏡頭裡藏著的，是比廣府街開業更暖人的煙火氣。
藝術苑的玻璃天窗漏下細碎陽光，陳紅梅扶著小腹蹲在雕花欄杆旁，海鷗df相機的皮套硌得胯骨生疼。取景框裡，穿粵劇服飾的小女孩正踮腳去夠簷下的繡球，紅頭繩在鏡頭裡晃成團跳動的火焰。她按下快門時，暗盒裡的120膠卷發出輕微的"哢嗒"聲——這是今日第37張照片，也是她懷孕後堅持拍攝的第21天。
暗房裡的紅燈映著她汗濕的鬢角，顯影液在瓷盤裡泛著油彩般的光澤。當小女孩的笑臉從相紙緩緩浮現時，陳紅梅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銀纖維圍裙——那是淩晨托人從香港帶來的防輻射布料，洗得發白的經緯間還留著阿生笨拙的縫補痕跡。
"紅梅姐！廣府街來電話，要拍開業宣傳照！"阿芳的喊聲撞開暗房木門，帶著騎樓外的風鈴聲。陳紅梅扶著腰直起身，藥水氣味讓胃裡泛起酸意。她想起今早阿生比劃著往保溫桶裡塞燉品的模樣，男人袖口那枚磨亮的銅錢正蹭著砂鍋蓋沿，發出與相機快門相似的輕響。
背著相機包走出藝術苑時，巷口修鞋匠的錐子正紮進牛皮鞋底，竹棚下懸掛的膠卷暗盒在風裡碰撞，像極了阿生每日晨練時腰間銅錢串的響動。廣府街的騎樓已掛滿紅燈籠，陳紅梅選了嶺南花窗作前景，讓模特隊姑娘們立在青石板上。當穿唐裝改良款的女孩轉身時，衣擺掃過牆角蠔殼裝飾，陽光透過滿洲窗在取景器裡碎成金箔——她忽然看見涼茶鋪陰影裡，阿生正隔著街凝望，手裡保溫桶的熱氣氤氳成霧，模糊了他袖口新縫的藍布補丁。
收工時暗房鐘擺敲了八下，陳紅梅揉著發脹的小腿衝洗最後一卷膠卷。放大機光束裡，千色服裝店的櫥窗漸漸顯影：玻璃倒影中，阿生的身影隔著熙攘人潮佇立，保溫桶放在腳邊，桶蓋上凝著的水珠正簌簌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出的水跡，形狀竟與她相機鏡頭上的霧氣分毫不差。而相紙深處，淩晨設計的櫥窗燈箱正在顯影液裡泛出微光，那暖黃的光暈裡，仿佛藏著比安胎丸更溫熱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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