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荔枝湧九曲十八彎的水道,那座鑊耳牆老屋終於映入眼簾。斑駁的青磚牆上,深綠的藤蔓肆意攀爬,灰塑的麒麟瑞獸隻剩殘缺輪廓,昔日的精美在風雨侵蝕下支離破碎。古銅門環鏽跡斑斑,淩晨伸手輕叩,沉悶的回響驚起簷下燕巢,撲棱聲裡,塵封的歲月轟然洞開。
推開半人高的腳門,天井裡麻石地磚沁著潮氣,裂縫中鑽出幾株野草在風中搖晃。角落枯死的老玉蘭樹,虯曲枝乾如枯骨直指蒼穹。陽光穿過雕花瓦當,在空蕩的地麵投下銅錢狀光斑,與趟櫳門的豎條陰影交錯,卻再無人影穿梭其間。柚木趟櫳的溫潤紋理仍在,可撫過的指尖再觸不到父親掌心的溫度。
正廳裡隻剩一片空蕩,酸枝家具、貝殼嵌花的太師椅早已不見蹤影,唯有褪色的中堂畫還固執地掛在牆上。嶺南山水的筆墨在歲月裡暈染成灰,落款處"淩氏祖訓"四個字殘缺不全,像被撕碎的族譜殘頁。神龕位置的牆皮剝落,露出底下新補的石灰,香爐與供品在"破四舊"的浪潮裡化為齏粉,連灰燼都沒留下。
靚媽用帕子拂過空蕩蕩的神龕處,揚起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翻飛。"當年破四舊,神龕,香爐都被扔掉了。"她的聲音混著水道傳來的搖櫓聲,帶著歲月沉澱的悵惘。淩晨望著牆上褪色的畫,畫中山水依舊蒼勁,可畫前再也不會有焚香的青煙繚繞。
風穿堂而過,卷起牆角的枯葉。老屋空蕩的腹腔裡,回音撞在四壁又消散,仿佛無數個未說完的故事,永遠凝固在了某個動蕩的黃昏。
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拾級而上,黴味混著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二樓廂房的雕花槅扇半開著,陽光斜斜切進屋內,照亮滿地細白的石灰——那是拆除神龕時留下的痕跡。紫檀木床架與酸枝衣櫃早已不翼而飛,唯有牆上的竹篾編織牆紙還留著淡淡梅紋,邊角翹起的褶皺裡積著薄灰。推開連通陽台的滿洲窗,荔枝湧的水聲頓時漫進來,褪色的彩色玻璃在地麵投下破碎的光斑,恍若散落的舊夢。
三樓閣樓的青瓦漏下幾縷天光,照亮空蕩蕩的空間。原先擺放書案的牆角,還殘留著墨汁暈染的痕跡,像朵乾涸的墨花。雕花木窗欞爬滿蛛網,被占住戶臨走時擦拭過的玻璃,倒映著對岸新起的洋樓。木樓板上整齊碼著幾塊舊青磚,想必是用來墊腳取高處物件的,磚縫裡嵌著零星的火柴梗與糖紙,無聲訴說著這裡曾有過的煙火氣。
"得去文昌北淘些老物件。"淩晨摩挲著樓梯扶手剝落的朱漆,柚木的紋理在指腹下依舊溫潤。他檢查父親的遺物時有老屋的照片,照片裡阿爺的書房該擺著酸枝博古架,祖母的廂房要配雕花拔步床,那些缺失的家具,此刻都化作具體的榫卯結構與雕花圖樣,在他腦海裡漸漸成型。靚媽倚著門框輕笑:"你爸爸辛苦說你阿爺最愛在天井擺茶席,說月光透過瓦當灑在茶盞上,比西洋的水晶燈還好看。"
風掠過荔枝湧的水麵,卷著木棉花的香氣鑽進老屋。淩晨望著空蕩蕩的廳堂,想象著老紅木家具歸位後的模樣——當趟櫳門重新投下豎條陰影,當酸枝桌椅接住天井的月光,這座沉寂多年的老屋,或許就能重新接上被時代切斷的文脈,在嶺南的煙雨中,續寫新的故事。
靚媽指尖撫過正廳剝落的牆皮,碎屑簌簌落在青磚地上:"阿晨,這趟櫳門得換根承重梁,二樓漏雨的瓦麵也要重鋪。"她轉身望向空蕩蕩的神龕位,"先找人扇灰翻新,再慢慢添置家俬......要不把中大專家樓存著的物件搬回來?好歹有些現成的。"
淩晨蹲下身,撿起半塊嵌在磚縫裡的貝殼殘片——那曾是太師椅上的裝飾。"我正想和您商量,"他摩挲著貝殼光滑的弧麵,"專家樓的家俬到底是新式樣。我想去文昌北的舊貨市場轉轉,淘些老紅木、酸枝物件,照著老照片裡的樣子原樣擺回來。"
卓群靚媽的目光柔和下來,眼角盛滿回憶:"你父親生前常說你爺爺臨終前,總念叨著祖宅的酸枝雕花床,說床圍子上的"麒麟送子"圖是請佛山老匠人雕的......"她忽然頓住,看著少年認真的側臉笑了,"隻是又要讓你破費。"
"這不算破費。"淩晨起身時帶起一陣穿堂風,卷著荔枝湧的水汽掠過褪色的中堂畫,"把老屋變回原來的模樣,才對得起阿爸藏在樟木箱底的地契,對得起淩家幾代人的念想。"他望向天井外搖曳的玉蘭枯枝,晨光正順著鑊耳牆的弧線流淌,"等家俬置齊了,再請街坊喝杯入夥茶,老屋也該熱鬨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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