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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新年快樂,蛇年大吉!
邊章神色滄桑,滿是對往事的回憶,聲音也變得更加的低沉道:“我弟邊賦,見我終於振作,大喜過望,將家中所有賣字畫賺的銀錢給了我大半,隻留了很少的一些,我問他,這些銀錢連兩個月都支撐不了,若是那時沒有了,你當如何......”
“我兄弟邊賦卻一擺手,說要我無需擔心,銀錢可以想辦法掙,而我出門在外,需要足夠的盤纏......再說,隻要哪日我衣錦還鄉,豈會再缺錢麼?我唏噓不已,心中卻感覺前途渺茫,不知道這一去多久才能再回沙涼,可是為了不讓邊賦擔心,我故作輕鬆,告訴他憑著哥哥我的本事,三公九卿,唾手可得......”
“那日,小弟邊賦,少見的破費,花了許多銀錢,買來酒肉......”邊章說到此處,慘然一笑,看向蘇淩道:“不怕蘇小友笑話,我已經記不清楚那次之前,有多久沒有再吃過葷腥了......”
蘇淩歎息道:“困頓之時,連吃些好的都是奢望......這是世間普通百姓的悲哀!”
“我見他如此,便說,家中本就困頓,何必如此鋪張呢?小弟邊賦卻正色搖頭,他說,哥哥遠行,此乃大事,小弟備酒踐行,當是應儘之責.....聽邊賦如此說,我心中五味雜陳......覺得我這個做哥哥以前表麵風光,然而卻還沒有我這個沉默寡言的弟弟......像家中的頂梁柱啊!”邊章滿臉愧色道。
“那夜,明月高懸,破窗之下,我與小弟邊賦對坐共飲,隻吃酒吃得酩酊大醉,然而,這樣的時辰,卻是過得飛快,我隻感覺須臾之間,天色已白,雞唱三聲......”
邊章頓了頓,聲音忽的顫抖起來道:“直到此時,我兄弟方忽然淚流滿麵,他看著我,淚如雨下,他說,大哥......我想父親母親了!”
言罷,邊章緊緊的閉起雙目,淚水再次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半晌,他方顫聲道:“兄弟臨彆,邊賦此言,如刀剜我心,令我痛斷肝腸......我與小弟,在茅屋之中,抱頭痛哭,小弟說,大哥,此去無論成敗,你都要活著回來,大哥在,家就在,大哥不在,家就散了!”
“兄弟情深......患難真情啊......”蘇淩也搖頭唏噓起來。
“清晨拂曉,我弟送我離家,長亭十裡,一程又一程,直到我的眼前,乃是一望無際的荒漠戈壁,我催促了他數次之後,他才終於停下了腳步......臨彆在即,我與弟難舍難離,卻不得不走,於是我一咬牙,狠心扭頭,再不看兄弟邊賦一眼,大步走進漫天黃沙戈壁之中......”
“我走了好遠,方忍不住轉頭朝來時路望去,卻見我弟邊賦,仍站在長亭之下,朝著我的方向,不斷地揮動著手臂......”
說到這裡,邊章緩緩低頭,沒有再繼續說,而是沉浸在當年離彆之時的往昔,無語凝噎。
半晌,蘇淩方低聲道:“前輩,那次你離家之後,最終成就了一番功業,最後重返了沙涼,重振了你父當年那樣的榮光麼?......”
邊章苦笑一聲,搖頭歎息道:“蘇小友,哪有那麼容易就能成事呢?大晉亂世,吏治腐朽,刀兵戰亂,便是真正的名門望族,也人人自危,依附權貴諸侯,才能在這亂世覓得一絲安寧......而我邊章,邊陲失意人,家族破落戶,想要混出個人談何容易呢?”
“更何況,我以前不過是一個附庸風雅,憑著有幾分機辯之才,換些薄名的世家公子,從來沒有在外闖蕩過,如今我一人出門在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我能做些什麼呢?......”
邊章說到這裡,朝蘇淩苦笑道:“也不怕蘇小友笑話,我向來以能言巧辯自詡,可是當時,我離家之後,連問路都不知道該如何向人開口啊......”
蘇淩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世家名門,錦衣玉食,從來都有自己的圈子,他們在自己的圈子,或許安逸,或許自得,可是一旦家道一落千丈,生存對他們來說,都是最大的挑戰。
古往今來,這都是赤裸裸的現實,所謂富不過三代,便是此理。
“我離開沙涼飛沙城後,仿如一隻無頭的蒼蠅,東飛一頭,西撞一頭,行了十數日,竟連沙涼都還沒有走出去.......是不是很不可思議......”邊章也不隱瞞自己當年的窘迫,說得十分坦誠。
“人困在沙涼,盤纏卻已經快要花完了......”邊章苦笑道。
“前輩當時本就困頓,想必所帶盤纏自然不多,這也是可以預見的......”蘇淩忙道。
“嗬嗬.......蘇小友,你說錯了......雖然家中困頓,母親去後,我小弟邊賦操持家中一切,他本就勤儉,從來都不會多花一枚銅板......雖然我當時已經落魄,但我的字畫還是有些價值的,再加上小弟將必要的吃穿用度的銀錢用了之後,剩餘的都暗暗的存了起來.......蘇小友不妨猜一猜,我臨離家時,小弟邊賦給了我多少盤纏......”
蘇淩聞言,想了想,不敢多說,伸出了一根指頭道:“晚輩猜測,不會超十兩銀錢吧......”
邊章聞言,忽地哈哈大笑道:“蘇小友也太瞧不上邊章當年之名了,也太小看我小弟攢銀錢的能力了.......實不相瞞,三十兩!整整給了我三十兩銀錢!”
“什麼......”蘇淩不由的頓感意外。
三十兩銀錢,意味著什麼,他是知道的,大晉苦難,百姓皆窮,一個普通的,少受戰亂的百姓,靠著自己本本分分的營生度日,一年到頭,能有三兩銀錢,已然不易了。
原想邊章窮困潦倒,沒成想,竟然連路費盤纏,都是一個普通百姓十年的花銷!
直到此時,蘇淩才多多少少的明白了,何謂名門望族,死而不僵,也明白了,那些名門大族眼中所謂的窮困潦倒,到底是什麼。
他們眼中的窮困潦倒,卻是一個普通百姓不敢奢望的富裕啊!
這不是他們的錯,這是整個大晉體製和階層的痼疾,是小民難以言說,卻不得不承受的悲哀!
想到這裡,蘇淩原本對邊章的同情,不知為何淡了一些,眼角的餘光看向林不浪,卻見林不浪的神情卻是十分的奇怪,似笑非笑,似嗔非嗔,隻是盯著那邊章,眼神漸漸的有些冰冷。
“三十兩銀錢,前輩,恕蘇淩直言,雖然不能說是巨資,可是,也足夠支撐您從沙涼道京都龍台的一路花銷了......若是您節省一些,怕是最後到了龍台,您手中也應該還有結餘......然而,為何前輩這三十兩的銀錢,竟然十數天之內幾乎消耗殆儘,到最後連沙涼地域還沒出呢?晚輩實在有些不明白......”蘇淩的聲音淡了許多,卻還是直抒胸臆地問了出來。
邊章聞言,苦笑搖頭道:“皆因我從未過過苦日子啊,不對.......連普通的日子都未曾過過,年少時,根本對銀錢沒有什麼認知,買一壺茶水,五兩銀錢,請一個唱曲的歌姬,一曲三兩銀錢,我覺得便宜得不能再便宜了.......我呼朋引伴,那些所謂的朋友,也是如此出手行事,都習以為常,從來沒想過,三兩銀錢,到底能買來多少東西,到底能夠普通人家度多少時日啊......”
“我父母逝後,雖然家道中落,但柴米油鹽,日常度日之花銷,皆是有小弟邊賦操持,我無銀錢,就問小弟去討要,小弟也儘量給足我......雖然比之前拮據得多,但是......我還是從來沒有認真地想過,我該如何用這些銀錢,怎麼樣才能買到更多的東西......”
邊章說到這裡,頓了頓道:“所以,我對銀錢的多少,毫無任何的判斷認知,隻以為這些都是一些數字罷了......因此,我離家行了十數日,卻一切照舊,沒有想過要精打細算,籌劃以後.......不瞞小友,買上五個包子,我直接就會扔出一個銀錁出來,買上幾個粟米餅,也是幾個銀錁.......我當時根本沒覺得這樣做有什麼不妥,反而因為那些店家看到我如此給銀錢而一臉驚訝的時候,心中沾沾自喜......”
“前輩......您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樣大手大腳,十數三十兩銀錢都沒了,晚輩卻是一點都不奇怪了......”
蘇淩啞然,心中五味雜陳,隻得搖頭以對。
卻不想一直沒說話的林不浪卻忽地冷笑了一聲道:“邊章......你還以為你是當年的富家公子麼?你這種人,愚昧而可笑!”
蘇淩心中一凜,覺得林不浪這句話說得實在太衝了,畢竟眼前可是當年名滿大晉的名士,總得給他留幾分麵子。
再說還要指望他主動講出當年實情的,真把他得罪了,豈不是又要費一番周折?
蘇淩想到這裡,隻得尷尬的清了清嗓子,以示提醒。
那邊章聞言,卻正色點了點頭,一點都沒有惱怒的意思。
“這位林小友此言......雖然說得很重,但是字字如是......香香那時的自己,真的是愚昧至極!......”
林不浪卻冷哼了一聲,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