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錢滿糧在周老爺的書房門外急聲喚道。
“進來。”書室內，周老爺語調不快。待錢滿糧進房來，周老爺抬眼看了一眼神色匆匆的錢滿糧，道“何事要這般慌張？”
“老爺，山莊外來了一輛烏木鑲銀馬車，車內坐著位姑娘，她遞給滿糧一封信，要滿糧轉交老爺。”錢滿糧將捧在手裡的信呈給坐書桌後的周老爺。
周老爺望向錢滿糧手裡的信，那黃錦鍛的信封讓周老爺也坐不住了。不禁臉色大變，忙起身來，雙手接過信，神態恭敬地拆開封蠟，抽出信紙，隻見宣紙上的蠅頭小楷如鐵畫銀鉤“周老板，聽聞貴公子尚未娶妻，我特為周老爺推薦一女子。此女子是我的義女，容貌端莊，淑德溫婉，定能勝任周家山莊少奶奶之重任。署名萬公公。
信紙在周老爺指間簌簌作響，案頭剛磨好的墨汁倒映著周老爺驟縮的瞳孔。錢滿糧望著主子脖頸暴起的青筋，喉結動了動想開口，卻被周老爺沉聲喝道：“走，隨我到大門外迎接。”
暮色將山莊朱漆大門染成暗紅，錢滿糧舉著燈籠緊跟在周老爺身後。石階下，那輛烏木馬車如巨獸蟄伏，車窗垂落的鮫綃簾無風自動。周老爺攥著信紙的手掌沁出冷汗，錦緞邊緣在指縫間揉出褶皺。
車轅處的小廝利落地掀開簾子。先是一雙繡著金線雲紋的紅鞋點地，藕荷色裙裾如流雲鋪展，待看清女子麵容，錢滿糧倒抽一口冷氣，女子眉間朱砂印紅得灼眼，眼尾微挑似含春水，卻又透出不屬於閨閣的淩厲。
“見過周老爺。”女子聲音清脆如銀鈴，指尖輕撫過鬢邊赤金步搖，身後的丫鬟捧著描金食盒。
周老爺喉結滾動，躬身時瞥見馬車內壁暗繡的蟒紋，那是隻有宮裡才能用的紋樣。
錢滿糧攥緊燈籠的手微微發抖，燭火在女子臉上投下詭譎的光影。恍惚間，錢滿糧仿佛看見萬公公陰鷙的笑正從女子的眼底浮起。
周老爺強壓下心頭驚濤，賠笑著伸手示意：“姑娘快請進，寒舍蓬蓽生輝。”話音未落，女子已款步進了門，紅鞋踏過青石板發出輕響，竟與記憶中萬公公蟒紋靴敲擊地磚的節奏如出一轍。
回廊轉角處，周蕭景正倚著雕花欄杆賞暮色，瞥見父親領著陌生女子走來，手中的折扇“啪”地合住。女子抬頭望向周蕭景，眼尾笑意更深，腕間金鈴隨著抬手動作輕晃：“這位便是周公子吧？果然如義父所言，一表人才。”
待眾人落座正廳，丫鬟將食盒內的糕點呈上。周老爺盯著青玉碟中瑩白的桂花糕，女子拈起一塊糕點，胭脂紅的指甲在瓷碟上劃過：“這是特意從宮裡帶來周家山莊的，周老爺請嘗嘗！”
周老爺的目光在桂花糕上遊移，深知萬公公的手段。這糕點裡或許藏著的不是甜蜜，而是能掌控周家命脈的毒藥。周老爺正躊躇時，女子忽然輕笑出聲，指尖的糕點被掰成兩半，碎屑簌簌落在青玉碟上：“周老爺是怕我這宮裡來的東西不乾淨？”
回廊外突然傳來一聲悶雷，暴雨驟至，雨簾將雕花窗欞砸得劈啪作響。周蕭景捏著折扇的指節發白，餘光瞥見父親額角滲出的汗珠，上前一步：“既是宮裡的稀罕物，自然該由貴客先嘗。”話音未落，女子腕間金鈴驟響，胭脂紅指甲已將半塊糕點塞入口中，朱唇勾起挑釁的弧度。
“公子多慮了。”女子咽下糕點，舌尖輕舔唇角“義父說，周家山莊若連這點膽識都沒有，倒也不必結這門親……”屋內氣氛凝滯如冰，唯有雨聲愈發急促。錢滿糧盯著女子身後丫鬟手中的食盒，恍惚看見盒底滲出暗紅液體，在青磚上蜿蜒成詭異的紋路。
周老爺突然哈哈笑道：“好！既是萬公公美意，周某豈有不應之理？隻是婚期……”
“三日後。”女子截斷周老爺的話，從袖中抽出一卷明黃綢緞“義父早備好了婚書，周老爺隻需按個手印。”
閃電劈開夜幕，照亮婚書上“欽賜良緣”四個燙金大字。周蕭景的手中的折扇“哐當”墜地，望著女子眉間妖冶的朱砂印。而此時的周老爺，顫抖的手指已觸上墨跡未乾的婚書。
周老爺指尖剛要觸到婚書，錢滿糧突然踉蹌著撲過來：“老爺！三日後正是忌婚的凶煞日！”話音未落，女子身後的丫鬟突然甩出繡帕，一道寒光擦著錢滿糧耳畔釘入木柱——竟是枚淬毒的銀針。
“掃興！”女子把玩著鎏金護甲，起身逼近周蕭景，溫熱的呼吸掃過周蕭景緊繃的下頜“周公子可知義父為何選你？”女子指尖劃過周蕭景胸前的盤扣，腕間金鈴發出攝人心魄的震顫“當年周家私運鹽鐵的賬本，如今就在義父手裡呢。”
周老爺瞳孔驟縮。多年前那場大火吞噬的不僅是周家的舊宅，還有父親深夜焚毀賬本的背影。女子輕笑一聲退回原位，身後丫鬟掀開食盒底層暗格，泛黃的賬本邊角果然露出半截。
“不過隻要成了親，這些都好說。”女子展開婚書“周老爺若還想保住周家數代積累的基業……”
窗外驚雷炸響，周老爺抓住婚書邊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婚事可依，但我要見萬公公！”話音未落，整座山莊突然陷入黑暗。所有燈籠同時熄滅，唯有女子眉間的朱砂印在黑暗中如同一滴血，愈發的鮮豔刺目。
錢滿糧摸索著點燃火撚子，卻見女子不知何時已移到周蕭景身側，紅綢腰帶纏上周蕭景的手腕：“周公子莫怕，今夜起我們便是拴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女子在周蕭景的耳邊低語，金鈴發出細碎聲響。
少女坐回原位，婚書端正地擺在周老爺麵前。
“三日後辰時，花轎自會抬到周家山莊的大門外。”女子起身時裙擺掃過周蕭景腳邊“若敢反悔，整個周家，都將成為萬公公新府邸的地基。”女子轉身離去，紅鞋踏過的青磚上，竟留下一個個淺淺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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