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皇?”朱棣蹙眉不解道。
他不明白道衍和尚為何欲言又止,也不明白他似有深意回頭看的那一眼是什麼意思。
許是反應過來自己方才下意識流露出的不耐。
朱棣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收起麵上帶著怒意的神情,先是如同從前一般禮賢下士地喊了道衍和尚一句「道衍師父」,而後才問道,“或許我父皇什麼?”
雖然每每想到應天府那個手段層出不窮的「軍師」,心裡就覺得有些不平衡,但朱棣不是傻子,也不是那般意氣用事、沉不住氣的人,不會因為一個沒有影兒的敵人,去折損自己的羽翼。
兩番些許的微妙情緒插曲,道衍和尚都察覺到了。
不過對於道衍和尚來說。
這都不那麼重要。
在他心裡,最重要的還是那個遊戲、那局棋。
他毫無嫌隙地對著朱棣淡淡一笑,道:“隻是想到了些沒有什麼根據的事情而已,王爺不必放在心上。”
他沒有把自己心中所想道出來。
畢竟他也知道……
在麵前這位燕王殿下心中,老父親的偏心,始終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執念。
「若是再和殿下說,私宅裡那位說這麼許多,不過是為了讓我們執拗於所謂的“考題答案”這一塊邊角,騰不出功夫去理會應天府那位少帝……」
「想來也無甚益處。」
想到這些,道衍和尚不由得暗暗輕歎了口氣。
不錯,朱元璋替朱允熥想著的這些許心思,終究還是被道衍和尚給看透了。
畢竟。
朱元璋閱曆多、心思多。
道衍和尚卻也不是什麼吃素的。
而坐在對麵的朱棣……卻似乎沒聽懂他之前的勸告,仍舊有些執著地道:“可是道衍師父,縱然父皇心中現在已經向著應天府了,可父皇剛剛也說過,這也是他給本王的考題,若本王能給他一個答案,或許能改變父皇的心意,也未可知?”
正所謂當局者迷。
朱棣拗於親情,執拗於朱元璋的認可,自然更難跳脫出來,難以堪破其中的迷惘。
道衍和尚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
搖了搖頭,看著朱棣沉吟了片刻,終究還是把剛剛沒有說出口的話給說了出來:“王爺,不會改變心意的。私宅裡那位已經多少次和您攤牌了?您還沒堪破這場妄局嗎?王爺可知方才貧僧欲言又止的話是什麼?”
“您是否想過,私宅裡那位,從前的洪武大帝,您的父親,故意把這幾乎無人想得透的難題丟給您,稱作所謂的「考題」,不過是為了把您的目光給牽絆住?”
然決定點破,道衍和尚自然也不遮掩潤色什麼了。
直接這麼明晃晃地,把他跳出局麵看到的可能性,攤到朱棣麵前。
朱棣麵上神色一滯。
約莫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神色之中略顯一絲木然,道:“把……本王的目光,牽絆住?”
道衍和尚這緩了緩,稍稍平複了一下情緒,單手立掌,也重新垂下了自己的眸子,神色肅然地問道:“王爺以為,咱們如今最重要的一步棋在哪裡?”
朱棣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淮西勳貴。”
道衍和尚立即反問道:“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在意所謂的「兩道考題」?當殿下的目光和精力全部放在這所謂的考題上之時,您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難免從真正該關注的重點上偏移開來。如此下來,受益者是誰?”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
朱棣如何還能再不明白?
當即倒吸了一口冷氣,點頭沉聲道:“道衍師父說的不錯,棋盤上,當棋手的目光隻沉溺於某處邊角的時候,最容易注意不到對手的行動和破綻了……”
這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道衍和尚先前的那個禪機。
說到這裡。
朱棣麵上露出憤然之色,雙拳緊握,又忍不住“砰”地一拳捶下,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我父皇他……”
偏心……
越來越偏心了!
之前好歹也隻是念著朱允熥那小兒的出身,念著他是大哥的嫡子,默認他當了這個皇帝也就罷了。
現在居然都已經開始幫著他算計自己了麼!!?
朱棣雖然沒有將這些宣之於口,可是這些念頭立刻就充斥在了他的腦袋裡,隨之而來的……便是更大的失望、不甘和憤怒。
“也或許這隻是貧僧的揣測。”道衍和尚不鹹不淡地安慰了一句,道。
朱棣的眼睛因為憤怒而發紅。
他緊緊攥著拳頭沉默下來,一時沒有接著說下去,道衍和尚則是一貫無悲無喜地神情,立掌垂眸,馬車裡陷入了一片沉寂,隻有馬蹄叩地的「噠噠」聲音、車輪攆在北平城的街道上的嘎吱作響。
良久,朱棣才似是回過神來。
鬆開了自己的拳頭,甩了甩衣袖,也坐直了自己的身姿,道:“何止道衍師父著相了?本王更是著相了。”
道衍和尚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知道自己沒看錯。
也知道這位燕王殿下,無論脾性、心性、資質、頭腦……都是最適合和他一起下完這局棋的人。
頓了頓,道衍和尚抬眸道:“這也怪不得殿下,當局者迷,無論如何,私宅裡那位都是殿下您的親生父親,這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古代帝王稱孤道寡。”
“這常情,終究是要舍去的,殿下。”
聽到道衍和尚這話,朱棣深以為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刨開了一切,輕輕拂了拂自己的衣擺,道:“不說這些了,管他娘的什麼考題不考題的……奉天殿那張椅子,我爹想不想給我坐,我都是要坐上去的。”
“本王和道衍師父現在該想的,也隻有那兩道所謂的「考題」,現下對本王會有什麼影響而已。”
在當皇帝這一方麵。
道衍和尚的確沒有想錯這位曆史上的「永樂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