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瓶水。”他說。
店員掃碼結賬,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口道:“您長得有點像新聞裡那個周先生。”
周影笑了笑,聲音溫和得像個鄰居大叔:“很多人都這麼說。”
付款成功,打印機吐出一張收據。
他看也沒看,隨手揉成一團,扔進門口的垃圾桶。
紙團邊緣,二維碼一角隱約浮現三個字符:丙字017。
門鈴輕響,人已遠去。
風卷起那張廢紙,在空中打了個旋,又落回陰影深處。
與此同時,洪興總部地下指揮中心,王家傑死死盯著麵前六塊並列的監控大屏。
“丙字017”四個字如同燒紅的鐵釘,烙在他瞳孔中央。
過去七十二小時,這個編號在全市信息係統中爆發式閃現——學校檔案掃描件裡的備注欄、醫院病曆模板的頁眉、公交調度日誌的異常代碼、甚至一份防汛應急預案附錄中的編號序列……
兩千三百一十七處獨立觸發點,橫跨三十九個行政區,涉及五十六類公共管理係統。
“查!給我定位每一個ip地址!”他拍桌怒吼,額角青筋暴起,“誰在散播這些東西?是不是他們的人還沒死絕?”
技術主管臉色發白:“……大部分數據來自非聯網設備的日誌備份,很多是紙質文件數字化後的ocr識彆結果,源頭根本無法追溯。”
“那就刪!全網清洗,所有含‘丙’字加數字組合的文檔一律隔離!”王家傑咬牙切齒,“我要讓它徹底消失!”
命令下達後十分鐘,自動化清除程序開始運行。
然而就在刪除請求發出的一瞬,數十個係統的災備協議自動激活——因判定“高頻率異常刪除行為”,大量原本沉睡的副本被強製上傳至跨部門雲端存檔庫,並標記為“潛在曆史證據保留項”。
屏幕上,數據流動的方向悄然逆轉。
刪得越多,傳得越廣。
王家傑盯著不斷攀升的同步節點數,喉嚨發緊,冷汗順著脊背滑下。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親手喂養一頭看不見的巨獸。
“我們刪的越多……它長得越快……”他喃喃自語,聲音裡透出一絲近乎恐懼的恍惚。
窗外,城市燈火通明,仿佛一場無聲的燃燒正悄然蔓延。
同一時間,城西一棟老居民樓的陽台上,張婉清打開了錄音筆。
磁頭轉動的細微沙沙聲中,傳來一個蒼老卻清晰的聲音:
“那天晚上,李達成說,彆讓下一代再替我們記。”
她按下暫停,望向遠處守燈廣場的方向。
那裡,燈光朦朧,風聲低回。
《聽見灰燼》第一期正式上線。
沒有畫麵,沒有標題,隻有十分鐘的真實錄音,在社區廣播站每晚八點準時播放。
第三天,十七個老舊小區主動接入信號源。
有人打電話到居委會問:“這聲音……是不是我父親當年在工會講話的那個調子?”
她不回應,隻在每期結尾加了一句提示:
“如果你記得,請講給一個人聽。”
風,已經開始傳遞。
而在市委宣傳部辦公樓頂層,劉建國坐在燈下,翻閱著一份剛剛整理完的資料彙編。
他的手指停留在一頁空白提案紙上,久久未動。
窗外,整座城市靜默如謎。
唯有記憶,正在野蠻生長。
綠皮火車在鐵軌上發出有節奏的轟鳴,像是一記記敲打在時間邊緣的鼓點。
周影靠窗坐著,窗外是飛速倒退的山影與晨霧,灰白交錯,如同未衝洗的膠片。
車廂老舊,頭頂的風扇吱呀轉動,吹動他額前幾縷花白的發絲。
空氣裡彌漫著茶水、汗味和金屬鏽蝕的氣息。
他閉著眼,卻並未入睡。
耳中回響的,不是車輪碾過接縫的震顫,而是那些早已遠去卻又愈發清晰的聲音——黃素芬掃帚下碎紙窸窣作響,那是她在垃圾站悄悄收集被焚毀的簽到表殘片;林秀娟用滾筒蘸墨拓印石碑時沉穩而堅定的摩擦聲,仿佛在向大地索要一句遲來的證詞;趙承誌在廢棄井底調試錄音設備時那聲輕微的蜂鳴,穿越三十年地下水脈,終於浮出地表;還有鄭其安在顯微鏡下觀察細胞震顫時屏住的呼吸,那一瞬,他看見了記憶的生物學痕跡。
這些聲音,曾是他必須親自守護的秘密火種。
如今,它們已彙成暗流,在無數普通人手中悄然傳遞。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對麵座位上空蕩的掛鉤——那裡曾掛著一個水瓶,已被前一位乘客帶走。
他的帆布包安靜地躺在行李架上,邊緣微微翹起,像是隨時準備出發。
他知道,那裡麵除了換洗衣物,還有一本泛黃的通訊錄複印件,上麵的名字大多已經不在人世,剩下的,也散落在邊境小鎮、海外村落,或藏身於體製縫隙之中。
而此刻,千裡之外的市委宣傳部會議室仍殘留著餘溫。
劉建國坐在原位,指尖輕輕摩挲著筆記本粗糙的紙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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