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環州的寒風卷著沙礫掠過土坯房,曹錦繡蜷縮在發黴的草席上,粗布棉襖補丁摞著補丁,昔日柔軟的指尖爬滿凍瘡。
母親曹氏咳得直不起腰,灰撲撲的頭巾下,雙鬢已染儘霜雪。
\"哐當——\"
生鏽的鐵門被踹開,衙役甩著文書跨進門檻:\"特赦令到!除十惡不赦之罪,其餘流放犯一律免刑返鄉!\"
曹氏顫抖著抓住女兒的手,枯槁的手指關節發白。
曹錦繡猛地抬頭,油燈昏黃的光暈裡,她原本圓潤的臉頰凹陷下去,唯有那雙丹鳳眼還殘留著幾分江南女子的靈秀:\"真...真是朝廷的旨意?\"
\"騙你作甚!\"衙役扔來兩套舊衣,粗麻布料在風中沙沙作響,\"收拾東西,明日就滾。\"
曹氏突然跌坐在地,渾濁的淚水順著皺紋流淌:\"四年前被趕出京城時,我以為這輩子都要埋在這荒...荒...\"
話未說完又劇烈咳嗽,暗紅血跡濺在破棉絮上。
曹錦繡跪坐在母親身旁,將她單薄的身子摟進懷裡,望著窗外漫天黃沙,聲音發顫:\"母親,咱們終於能回汴京了。如今的桃樹該開花了...\"
夜風呼嘯著灌進漏風的窗欞,母女倆卻無心睡眠。
曹氏翻出壓在草席下的半塊玉佩,那是離家時偷偷藏的嫁妝:\"明日...去當鋪換些盤纏,順便買些筆墨回來。
我要給你那遠在白石潭的姨母寫封信。
待到了汴京,我便帶你去投靠嫁到賀家的姨母…\"
她摩挲著玉佩上模糊的紋路,\"當年若非被牽連...你本該風風光光嫁入高門...\"
\"母親!那些話便不必再說了…\"
曹錦繡捂住母親的嘴,眼淚砸在粗布衣襟上,\"隻要能活著回去,那些都不重要了。\"
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混著嗚咽的風聲,母女倆依偎著挨過這西北寒夜,等待破曉後的歸鄉路。
…
暮春的白石潭飄著細雨,賀家老宅的青石階上爬滿青苔。
賀老太太倚著雕花楠木椅,銀絲頭巾下的麵容顯得精神飽滿,手中盛老太太的書信卻被反複摩挲得發皺。
廊下銅鈴被風吹得輕響,驚起簷角幾隻灰雀。
\"宏文,你且過來。\"她喚道。
腳步聲由遠及近,賀宏文身著月白長衫匆匆而入,腰間懸著的藥囊還沾著草藥碎屑。
\"祖母喚孫兒何事?\"
賀宏文蹲下身,目光落在祖母膝頭的信箋上。
賀老太太將信遞過去,枯枝般的手指輕輕點著信紙:\"盛家老太太來信,說她孫女華蘭有了身孕,想請我去汴京把脈問診。\"
她頓了頓,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這倒是個好時機,我已托盛老太太做媒,給你相看了她名下的盛家六姑娘。
這六姑娘雖然是個庶女,但是盛家如今已經是五品京官,嫡兄也考上了探花。
而且盛家大女婿更是貴為公爵兼樞密副使。
六姑娘得了我那閨中密友的調教,品貌純良,管理宅內事物同樣是一把好手!
你若是娶了她,對你好處多多!
咱們賀家以後也能在汴京站穩腳跟,成為上流家族!\"
賀宏文手中的信箋微微發顫:\"祖母!孫兒一心學醫,打算懸壺濟世,暫無意...\"
\"胡鬨!\"
賀老太太猛地咳嗽起來,侍立一旁的丫鬟忙遞上茶盞。
\"你今年也二十有五,賀家不能斷了香火!那姑娘養在盛老太太膝下,前兒剛得了誥命,知書達理,哪點配不上你?\"
窗外雨勢漸大,雨滴砸在芭蕉葉上發出悶響。賀宏文望著祖母鬢角新添的白發,喉頭一哽:\"可是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