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卷著沙礫,打在大名府副留守衙門的窗紙上,發出簌簌的聲響。
徐子建剛卸下官袍一角,就見心腹周森捧著一卷文書,臉色難看地走了進來。
“公子,留守司回文……”
他的聲音發顫,將文書遞得老高。
徐子建接過展開一看,梁世傑那筆油膩的字跡躍入眼簾,“治河之舉,靡費甚巨,耽誤農時,著河渠司自行加固河堤即可。當以安民為要,所請民夫糧草,暫不撥付。”
“暫不撥付?”徐子建猛地將文書拍在案上,硯台裡的墨汁濺出幾滴,在宣紙上暈成黑團,“黃河秋汛在即,下遊二十州縣數十萬生民,在他梁世傑眼裡,竟不如省幾個錢重要?”
周森垂手侍立,額上滲著冷汗:“我在留守司外聽人嚼舌根,說梁相公嫌您剛到任就興師動眾,斷了漕運,擋了他的財路……”
“好一個梁世傑!”徐子建猛地站起來,背著手在青磚地上踱了三圈,腰間的魚袋撞擊著帶鉤,發出沉悶的聲響。
窗外的風更緊了,將院角那棵老槐樹的葉子卷得嘩嘩作響。
徐子建本來不想將局麵搞得太難看,無奈這姓梁的欺人太甚。
他忽然停步,轉身從抽屜裡取出一塊鎏銀令牌,牌麵“宣撫副使”四個篆字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光:“周森安排人持我銀牌,速往真定府見都總管曹綜,令他下月初按圖演練鐵壁車陣。
遼國遊騎近來在瓦橋關一帶頻頻出沒,這陣法早一日練成,河北便多一分安穩。”
周森剛領命要走,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攔在門口。
一個親衛渾身是土,手裡攥著一封火漆開裂的急報,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大人,真定府回訊……曹都總管說,車陣演練需拆改數百輛輜重車,恐傷河北禁軍軍元氣,暫難從命。”
“暫難從命?”徐子建一把奪過急報,信紙被他捏得變了形。
曹綜那行潦草的字跡,比梁世傑的回文更刺眼。
“軍旅之事,當循舊例,副使遠來,恐不知邊軍虛實。”
“不知虛實?”徐子建突然低笑一聲,將銀牌重重拍在案上,那聲音在空曠的廳堂裡撞出回聲,“我離京時,在樞密院親授的車陣圖譜,到了他曹家手裡,倒成了不知虛實?”
周森偷眼瞧去,自家公子眼角凸起,顯然是被惹怒了。
“治河的民夫調不動,整軍的令牌成了廢紙……”
徐子建緩緩坐下,望著案上那幅攤開的河北輿圖,黃河的支流像一道道血痕,爬在泛黃的紙頁上,“梁世傑守著他的留守司倉庫,曹家人握著真定府的兵權,這河北路,是容不得我做半點實事了。
風卷著沙礫,又一次撞在窗上。
徐子建看向留守司府衙的方向。
“既然如此,那就彆怪我徐某人掀桌子了…”
他捏著那枚東廠特製的鎏金腰牌,指腹在\"密奏\"二字上摩挲片刻,忽然轉身對親衛道:\"取紙筆來,用東廠的密函封套。\"
燭火在銅台裡明明滅滅,映著他提筆疾書的影子。
周森在一旁研墨。
見自家公子筆鋒淩厲,忍不住低聲道:\"公子,梁留守畢竟是曹家門生,這般繞過中書省直接上奏,會不會引來非議......\"
\"繞過?\"徐子建筆尖一頓,墨點落在紙上,\"我身兼都水使者,治河本就是專職。他梁世傑拿漕運和農時當借口,可知黃河堤壩在酸棗段已裂了丈餘寬?\"
他將寫好的奏折折成三疊,塞進印著虎頭紋的密函,\"去,交東廠駐河北的快船遞京,告訴遞送人,這是都水使者的河務急報。\"
三日後,汴京的加急旨意裹著黃綾,砸在了大名府留守司的公案上。
梁世傑展開旨意時,指節抖得幾乎捏不住紙角,待看到\"罰俸三月河務優先\"八字,臉騰地漲成了豬肝色。
傳旨內官尖著嗓子宣完旨,斜睨著他笑道:\"梁相公,陛下在書房裡可是說了,黃河要是潰了,莫說俸祿,便是您這頂烏紗也留不住呢。\"
梁世傑強笑著送走內官,轉身就將案上的青瓷茶盞掃落在地。
碎片濺起時,他一腳踹翻了旁邊的花架,杜鵑花盆摔在青磚上,泥水流得滿地都是。
\"徐子建!好個陰溝裡翻船的貨色!\"他攥著拳頭在廳裡轉圈,袍角掃過散落的瓷片,\"老夫好心勸他莫要勞民傷財,他倒反咬一口,拿著都水使者的名頭告禦狀!\"
留守司的屬官們噤若寒蟬地垂著頭,誰也不敢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