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年的臘月,汴京早已落過幾場薄雪,青石板路上結著層透亮的冰碴子,簷角垂下的冰棱在日頭下泛著冷光。
盛府門前的地上披了層白霜,朱漆大門敞開著,門房正踮腳望著巷口。
見遠處駛來一輛青帷馬車,車轅上掛著的銅鈴隨著車輪碾冰的咯吱聲輕響,連忙掀了棉簾往裡通傳:“徐姑爺到了!”
前廳裡早已生起了地龍,暖意融融。
盛老太太披著件石青綴壽字紋的錦緞披風,斜倚在鋪著貂褥的圈椅上,盛宏與王若弗分坐兩側。
聽見通報,老太太眼尾的細紋舒展了些,朝身旁的侍女素心抬了抬下巴:“把那碟新炒的栗子端到桌上去,建哥兒打小愛吃這個。”
徐子建一身墨色錦袍,外罩件玄狐坎肩,剛踏進門便帶進來一股寒氣。
他身姿筆挺,臉上帶著風霜之色,卻更顯精神,見了廳內眾人,忙斂衽行禮,聲音洪亮:“孫女婿見過祖母,願祖母金安!”
又轉向盛宏夫婦,“女婿見過嶽丈、嶽母大人!”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盛老太太笑著拍了拍身旁的椅子,“瞧你這臉,這幾個月裡在河北定是沒少曬,快坐下暖暖。”
她指的位置恰在自己右下方,離主位極近,顯見得是疼重這個孫女婿。
徐子建謝了座,接過侍女遞來的熱茶,指尖觸到暖意,才緩了緩一路的寒氣。
他捧著茶盞未及細品,便抬眼看向眾人,眼底帶著難掩的笑意:“祖母,嶽丈,嶽母,這次來是要給您幾位報個大喜——華兒上月初三生了,是個男孩,母子都平安。”
“哎喲!”王若弗手裡的茶盞“當啷”一聲磕在茶幾上。
她猛地站起身,鬢邊的珠花晃得厲害,“我的三清真人!可算生了!華兒這孩子,懷的時候就說腰酸,我早就盼著這天了!”
說著便拿手帕按了按眼角,“前兒院裡的喜鵲叫得歡,我就說有好事,果然應在這兒了!過了年定要去玉清觀燒頭香,給我外孫求個福!”
盛宏也捋著胡須笑,眼角的褶子堆了起來:“好,好!華蘭這孩子懂事,如今添了嫡子,徐家香火有繼,你們小兩口的日子也更穩當了。”
他看向徐子建,語氣裡添了幾分鄭重,“孩子取名字了嗎?”
“回嶽丈,我給他取名徐承佑,乳名叫團哥兒!”
徐子建說著,從隨身的錦袋裡取出個紅綢包裹的小物件,遞向老太太,“這是孩子的胎發,華兒讓我帶來給祖母瞧瞧。”
老太太接過紅綢,指尖輕輕摩挲著裡麵軟軟的胎發,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好孩子,有心了。華兒這些年不容易,你要多疼她些。”
她抬眼看向徐子建,目光溫和卻帶著分量,“孩子還小,你們在那邊要仔細照看,彆讓嬤嬤們偷懶。”
“孫女婿省得。”徐子建欠了欠身,“華兒說,等開春天氣暖了,想帶孩子回汴京給您請安呢。”
“那再好不過。”老太太笑著點頭,又轉向王若弗,“你回頭讓人把華兒院裡的那套銀項圈找出來,等孩子來的時候戴上,是我早年間給備好的。”
“母親說的是,一會我就去準備著!”
王若弗忙應了,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正說著話,門外傳來腳步聲,長柏帶著海朝雲走了進來。
兩人剛從書院回來,身上還帶著書卷氣,見了徐子建,長柏拱手道:“姐夫。”
海朝雲也福身行禮:“見過姐夫。”
“長柏,朝雲,快坐。”徐子建笑著招手,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聽說朝雲也有身孕了?可得仔細些。”
海朝雲微紅了臉,輕輕點頭:“多謝姐夫關心,還好。”
徐子建點了點頭,有些感慨。
這海朝雲不愧是能讓長柏動心的女人,果然生得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長得很是討喜。
長柏在徐子建對麵坐下,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幾分好奇:“姐夫這次回京,是為黃河堤壩的事?前幾日聽父親說,河北的堤壩快修好了?”
提到正事,徐子建坐直了些,語氣裡帶著幾分自得:“托陛下的福,主體工程已經完了。沈括和高尚兩位測算過,這堤壩至少能抵黃河五年大水,若是每年加固副堤,清淤河道,保十年無虞是穩妥的。”
“那可真是大功德。”盛老太太撫著手上的佛珠,“河北百姓遭了多少年黃河的罪,這下總算能喘口氣了。”
王若弗也湊趣:“可不是!大姑爺這本事,河北百姓怕是要給你立生祠呢!”
“嶽母謬讚了。”徐子建忙擺手,“我不過是儘本分罷了。倒是軍糧的事,讓人心頭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