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州城的夜霧裹著血腥氣,從城頭的箭孔裡滲進來,混著酒肆飄出的劣質燒酒味,在石板路上蜿蜒。
前幾天夜襲失敗後,王則便鬱鬱寡歡。
整日喝酒沉迷女色,或許是想著臨死前享受一下,省得城破後被處置。
按照大周律,造反可是要淩遲處死。
他今晚又喝酒玩樂去了,將守城事務交給手下的張巒和卜吉,潘方淨,汪文斌。
手下們怨氣很大。
張巒和卜吉幾人做了分工,卜吉負責城東方向的守衛。
更夫敲過三更的梆子時,貝州叛軍軍師卜吉正站在東城樓的垛口邊,指尖撚著道袍下擺上的褶皺。
那褶皺裡還沾著白日裡巡城時蹭到的牆灰。
“軍師,底下弟兄們說……”親兵小李子的聲音發顫,手裡的火把劈啪炸出個火星,“西邊那片空地,地下總跟有耗子打洞似的,嗡嗡響。”
卜吉轉頭時,臉上的溝壑在火光裡忽明忽暗。
他抬手拍了拍小李子的肩,掌心的老繭硌得對方一縮:“慌什麼?前幾日大雨泡鬆了地基,許是土坯塌了。”
說著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這是王帥賞的椒鹽豆,拿去給弟兄們分了,讓他們少嚼舌根。”
雖然叛軍首領王則自稱東平郡王,但是底下的人依舊習慣稱呼他為王帥。
小李子捏著油紙包跑遠後,卜吉望著城外黑漆漆的曠野,喉結動了動。
那裡,大周軍的營帳像蟄伏的巨獸,而徐子建的中軍帳定然還亮著燈。
他仿佛能看見那位徐大人正對著輿圖,指尖點在貝州城的東北角。
三更剛過,張府的偏廳已擺開了酒案。
張得一捧著個青瓷酒壺,壺嘴還在滴著酒珠,滴在描金的桌布上,暈出深色的圓斑。
“卜吉道長可是稀客,”他眯著眼給卜吉斟酒,手指上的玉扳指映著燭火。
“這可是江南來的女兒紅,王則那粗人就喜歡喝燒刀子。”
之前王則這幫人準備將張得一這個貝州知州殺了祭旗,也就是普吉替他求情,才保住一命。
卜吉端起酒杯,杯沿碰在唇邊時頓了頓:“張大人可知,城外大周平叛的軍隊,昨日又添了幾營弓箭手?”
張得一的手猛地一頓,酒灑在案上:“你說什麼?”
“王帥夜夜在教坊司醉生夢死,”卜吉呷了口酒,聲音輕得像霧。
“可城外的平叛大軍很快就要開始攻城了!”
他看著張得一眼珠子瞪得滾圓,又慢悠悠添了句,“徐大人托我帶句話,若有人肯把私賣軍糧的賬冊交出來,他保這人戴罪立功。”
張得一的喉結上下滑動,突然拍著大腿笑起來,酒壺底在案上磕出脆響:“道長是想……”
“不知張知州可願意棄暗投明?”
卜吉將酒杯往案上一放,酒液濺出幾滴,“王則成不了事,我打算投徐大人。”
他盯著張得一,“那些賬冊,張大人可有見過?”
燭火突然被穿堂風卷得一歪,張得一的臉在陰影裡白了幾分。
他隨即又換上諂媚的笑:“有!有!”
他踉蹌著往內室跑,錦袍下擺掃過酒案,帶倒了兩個空杯。
片刻後,他捧著個油布包出來,手抖得像秋風裡的枯葉,“都在這兒!從前年秋收開始,那些豪族……”
卜吉沒接賬冊,隻將自己麵前的酒杯推過去:“先喝了這杯,算我替徐大人謝你。”
張得一仰頭灌下去時,喉結的滾動清晰可見。
但酒液剛滑過喉嚨,他突然捂住肚子,額頭上瞬間滾下豆大的汗珠。
“呃……”他手指摳著喉嚨,指甲縫裡還沾著方才撕油布時蹭的棉絮,“酒裡……你下了什麼?”
卜吉拾起賬冊,指尖拂過泛黃的紙頁,上麵的墨跡還帶著黴味。
“就在剛剛我在你酒杯裡放了斷腸散!”他聲音平平,像在說今日的天氣,“徐大人說,這個毒藥吃了以後,半個時辰後,腸穿肚爛。”
張得一猛地撲過來,卻被卜吉側身避開,重重摔在案前。
他掙紮著抬起頭,手指顫抖地指向城外:“徐子建……好狠毒的心!”
血沫從嘴角溢出來,沾在花白的胡須上,“我給了他證據……他竟……”
“徐大人說,像你這樣的貪官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卜吉蹲下身,看著對方瞳孔漸漸渙散,“你是文官出身,大周律法要審要判,沒準還死不了…”
“可河北被你害死的冤魂等不及了。”
他扯了扯道袍的領口,露出裡麵藏著的素色內襯,“你倒賣的軍糧,夠城裡5000廂軍吃一年了,可你,卻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吃觀音土餓死。”
“你……你個叛賊……”張得一的指甲在地上摳出幾道血痕,“那姓徐的能殺我……遲早也會殺你……”
卜吉抓住他的後領,將人狠狠摜在地上。
砰!
張得一的頭撞在桌腿上,發出悶響,他看見卜吉的臉在燭火裡扭曲,像換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