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頭斜斜照進盛家林棲閣,窗欞上纏的薔薇開得正盛,粉白花瓣簌簌落在描金的窗台上。
墨蘭正對著妝鏡扯著新做的藕荷色羅裙,嘴角撇得能掛住油瓶兒。
“娘,我不想去那什麼馬球會,馬球會場地設在城外金明池河灘,塵土能揚三尺高!”
她猛地轉過身,珠花在鬢邊晃得厲害,“上回去了趟,回來裙擺上全是泥點子,頭發裡還卡著草屑,讓如蘭那丫頭笑了好幾天呢!”
林噙霜正歪在鋪著軟墊的貴妃榻上,手裡撚著串東珠,聞言慢悠悠抬眼。
她今日穿件月白綾子衫,領口袖邊繡著纏枝蓮,素淨得像幅水墨畫,偏那雙眼睛裡總帶著點鉤子似的笑意。
“我的兒,你是金枝玉葉,還是泥捏的?”
她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去年上元節看燈,你為了搶前頭位置,踩著小廝的肩膀都敢往上爬,那會兒怎麼不嫌人多手雜?”
墨蘭臉一紅,跺腳道:“那不一樣!看燈是瞧新鮮,馬球會……那是武將勳貴們撒野的地方!聽說吳大娘子喜歡打馬球,我卻一竅不通,這樣湊過去豈不是自討沒趣?”
“自討沒趣?”
林噙霜忽然坐直了,東珠串子在腕間轉得飛快。
“你當娘讓你去看打馬球?永昌伯爵府的梁六郎是出了名的愛湊馬球會的熱鬨,吳大娘子特意讓人遞了話,說六郎也去。這才是要緊的!”
墨蘭眼神閃爍了下,手指絞著裙帶:“可……可吳大娘子瞧不上我。上回賞花宴,她對著明蘭噓寒問暖,我給她遞盞子,她眼皮都沒抬一下。”
“瞧不上你又如何?”
林噙霜冷笑一聲,起身走到墨蘭身邊,伸手撫了撫她鬢角的碎發,指尖冰涼。
“她是伯爵夫人,眼高於頂不稀奇。可梁六郎是她兒子,隻要把這六郎勾住了,哪怕吳大娘子再不情願,難道還能拗得過親生兒子?”
她忽然壓低聲音,氣息噴在墨蘭耳邊,像毒蛇吐信:
“你當你是誰?是盛家正經的嫡女嗎?
你小娘我算是看明白了,國公侯府不是這麼好攀的。
便是你那大姐姐華蘭,嫡女出身,若不是那大姑爺昏了頭,怎麼可能進得了徐家門?
要是沒了徐家,你那大姐頂天也就是忠勤伯爵府那種破落戶。
你爹爹雖疼你,可盛家家產輪得到你沾邊?
要想跳出這後院泥潭,就得往高門裡鑽!
永昌伯爵府便是塊好跳板,踩穩了,往後盛家的人見了你,都得矮三分!
你瞧瞧你那大姐姐,就是嫁的好!
沒幾年就得了正二品誥命!”
墨蘭被她說得有些心動,卻仍有猶豫:“可……可要是被人瞧見我主動搭話,豈不是要被說閒話?五妹妹最是嘴碎,指不定要捅到父親跟前去。”
“閒話?”
林噙霜猛地捏了捏她的下巴,力道不小。
“等你成了伯爵府媳婦,誰還敢嚼你的舌根?
那些如今笑話你的,將來還不是要巴巴地來奉承你?”
她鬆開手,取過妝台上的螺鈿匣子,挑了支點翠嵌珠的簪子插在墨蘭頭上:
“你生來就該往上走,盛家這門檻算什麼?
便是將來進了伯爵府,也得盯著那正院的位置。
記住了,婦人這輩子,靠的不是娘家,是男人的心,是手裡的權。”
墨蘭望著鏡中珠光寶氣的自己,眼底的猶豫漸漸被一種熱切取代。
“可馬球會實在太臟了……”她仍嘟囔著,聲音卻軟了許多。
“臟?”
林噙霜拿起帕子,慢條斯理地擦著指甲。
“等你穿上伯爵府的錦衣,戴上傳家的玉鐲,這點子塵土算什麼?
明兒讓雲栽給你備著兩套衣裳,一套去時穿,一套見了梁六郎再換。仔細著些,彆讓人看出破綻。”
她頓了頓,又道:“不止馬球會,往後京裡的豪門聚會,隻要能去,你都得去。
便是永昌伯爵府這邊沒成,順天府尹家的公子、禮部侍郎的小兒子,哪個不是好前程?多見識些人,總沒錯的。”
墨蘭咬了咬唇,終於點了點頭:“女兒曉得了。”
“這才是娘的好女兒。”
林噙霜笑了,眼角的細紋都透著精明。
“明兒去了,少說話,多笑。
梁六郎那性子,就愛瞧著柔弱溫順的。
你五妹妹是個炮仗脾氣,六丫頭雖是個伶俐的,卻總愛裝憨,這正是你的機會。”
窗外的薔薇被風一吹,落了滿地花瓣,像鋪了層碎雪。
墨蘭對著鏡子,輕輕撫摸著頭上的珠簪,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穿著伯爵府的錦繡衣裳,接受眾人豔羨的目光。
她沒瞧見,林噙霜站在她身後,望著鏡中兩人的倒影,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光。
那光裡,有算計,有狠戾,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對富貴榮華近乎病態的執念。
“明兒卯時就起,讓廚房燉些燕窩,養足了精神。”
林噙霜轉身坐下,端起茶盞,“雪娘,去把那匹月白的軟緞找出來,給姑娘做件新的披風,配她那件藕荷裙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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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姨娘。”門外傳來雪娘恭敬的應聲。
墨蘭看著鏡中的自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意。
管它什麼塵土飛揚,隻要能嫁入伯爵府,這點苦,她吃得起。
……
城外金明池河灘的馬球場被圈出好大一片,四周插著各色牙旗,風一吹嘩啦啦作響。
場邊搭著數十座涼棚,錦簾繡帳裡坐著京中勳貴家的女眷。
丫鬟們捧著茶果點心,往來穿梭間衣袂翻飛,倒比場上的馬球還熱鬨幾分。
明蘭剛跟著王大娘子坐下,就見永昌伯爵府的涼棚裡,吳大娘子正朝她招手。
她抿唇一笑,提著裙擺快步走過去,剛要行禮,就被吳大娘子一把拉住。
“六姑娘快坐快坐,這日頭毒,仔細曬壞了。”
吳大娘子穿著石青撒花緞子襖,手腕上金鐲子晃得人眼暈。
她從果盤裡揀了顆紅得透亮的櫻桃,塞到明蘭手裡,“嘗嘗這個,嶺南新貢的,甜得很。”
明蘭捧著櫻桃謝了,剛要往嘴裡送,眼角餘光瞥見墨蘭正站在自家涼棚下,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這邊,嘴角抿得緊緊的。
她心裡一動,忽然揚聲朝盛家那邊喊:“五姐姐,過來嘗嘗這個!”
如蘭正托著腮幫子發呆,聞言懶洋洋地應了聲,磨磨蹭蹭地挪過來。
她今日穿件水紅綾子裙,腰間係著根碧玉帶,瞧著倒比往日精神些,隻是那雙眼睛裡總帶著點心不在焉的恍惚。
“什麼好東西?”
如蘭湊過來,一眼瞧見明蘭手裡的櫻桃,眼睛亮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