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一年，暮春。
盛府林棲閣。
窗欞外的薔薇開得潑潑灑灑，粉白花瓣沾著晨露，映得屋裡鎏金銅爐裡飄出的檀香都添了幾分旖旎。
林噙霜斜倚在鋪著軟墊的美人靠上，手裡捏著串東珠手釧，指腹摩挲著冰涼的珠子，眼神卻瞟著廊下。
她已經從心腹雪娘口中知道，盛紘的馬車已經停在盛府門口了，正往林棲閣走來。
“哎喲，紘郎可算回來了！”
聽到腳步聲，她立刻直起身，臉上堆起柔得能掐出水的笑，快步迎出去，半道上“哎喲”一聲，故意腳下發軟，跌進盛紘懷裡。
盛紘被撞得一個趔趄，低頭見是林噙霜穿著件月白綾襖，領口繡著幾枝纏枝蓮，襯得脖頸愈發纖白，心裡那點剛從衙門帶回的煩躁頓時散了大半。
他伸手攬住她腰，語氣嗔怪：“多大的人了，還毛手毛腳的。”
“還不是想紘郎想得緊嘛。”
林噙霜仰頭望著他，眼尾泛紅，聲音軟得像，“這幾日您總說忙，妾身在屋裡坐立不安，連新得的茶都沒心思嘗。”
盛紘被哄得眉開眼笑，摟著她進了屋，丫鬟趕緊奉上茶。
林噙霜親手接過茶盞，用銀茶匙攪了攪，狀似無意地歎口氣：“說起來，二哥長柏都已經成婚。我瞧著墨兒也不小了，瞧著該議親了，心裡頭真是既盼著又慌著……”
盛紘呷了口茶，心裡早有計較，放下茶盞道：“你放心，我心裡有數。看中了個年輕人，姓文名彥敬，字子謙，是京東路的舉子。”
“文彥敬？”
林噙霜眨眨眼，手釧上的東珠“嘩啦啦”響，“聽著倒是斯文，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家底如何？如今在何處高就？”
“他是京東路密州人，家裡……嗯，薄田幾畝，父親早逝，算是清寒出身。”
盛紘慢悠悠道，“不過他人品端正，學問紮實，上科春闈雖沒中進士，但文章我看過，極有見地。我已薦他進了國子監，等明年開恩科，定能高中。到時候墨兒嫁過去，可不就是進士夫人？”
林噙霜臉上的笑瞬間僵住，手釧“啪嗒”掉在地上，滾出兩顆珠子。
她猛地抓住盛紘的袖子，眼眶唰地紅了：“紘郎！您……您沒說笑吧？幾畝薄田的窮舉子？
咱們墨兒可是您心尖上的女兒！從小金尊玉貴養大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怎麼能嫁個連進士都沒考上的窮書生？
這要是傳出去，人家不說您偏心，倒說我這個做娘的沒本事，連女兒的親事都料理不好！”
“你嚷什麼？”
盛紘眉頭一皺，甩開她的手，“我何時虧待過墨兒？文彥敬雖出身寒微，但勝在年輕有為，又是我的門生，將來仕途必定坦蕩。
你忘了？我當年不也是個舉子？要不是老太太慧眼識珠，我能有今日？”
“您怎麼能拿自己比！”
林噙霜聲音拔尖，眼淚說來就來，撲簌簌往下掉，“您父親是探花郎！是天子門生！文彥敬不過是個沒中進士的舉子！再說了，您當年娶的可是王家大小姐，嶽父配享太廟！墨兒要是嫁過去，將來喝西北風嗎？”
她忽然想起前幾日王大娘子去伯爵府赴宴，她口中的梁府可是富貴的很。
吳大娘子雖然喜歡明丫頭多一點，但是她兒子梁晗可是對墨蘭喜歡的很。
不如…
林檎霜心裡頓時有了計較，“紘郎，您看永昌伯爵府如何？梁家雖不是頂級勳貴，但好歹是伯爵府，家裡良田千頃，鋪麵無數，梁六公子又是嫡出……”
“住口！”盛紘猛地拍桌，茶盞震得叮當響，“你當伯爵府是菜市場？梁晗是什麼貨色？整日鬥雞走狗，眠花宿柳，京城裡誰不知道？墨兒嫁過去，是去做正妻還是去當老媽子？”
林檎霜連忙解釋道“宏郎，奴家也不是想著攀附權貴。隻是想讓墨兒以後過得好一些！”
他頓了頓，語氣緩和些，“再說，普通人家嫁入豪門，日子過得如何你沒瞧見？婆婆磋磨，妯娌爭鬥，若沒人護著，遲早被吞得骨頭都不剩！高門哪有那麼好進？不是所有人都有華兒這般福氣，嫁到徐家有婆婆護著，丈夫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