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王耶律不貼攏了攏錦袍,腳下的馬靴踏在青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驚得簷下幾隻麻雀撲棱棱飛遠了。
他身後跟著個鐵塔似的漢子,正是女真部送來的護衛完顏婁室。
那張臉跟被寒霜凍過似的,半點表情沒有,隻一雙眼睛警惕地掃過酒肆裡喝酒劃拳的各色人等。
耶律不貼沒理會這些,徑直走到櫃台前,將一枚刻著“徐”字的青銅令牌輕輕拍在案上,聲音壓得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掌櫃的,我找你家東家,有筆天大的買賣要談。”
掌櫃的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瞅了眼令牌,又上下打量他一番,臉上堆起笑:“客官裡麵請,東家吩咐過,見了這信物,自會出來相迎。”
說罷便往後堂喊了聲,“東家,有貴客到!”
裡間簾子“嘩啦”一聲被掀開,走出來一個穿著件半舊的青布長衫的青年,手裡還把玩著個酒葫蘆,慢悠悠地晃到耶律不貼麵前。
他抹似笑非笑道,“我是這酒肆的東家徐二!這位客官,聽說你要做買賣?”
耶律不貼原本還端著衛王的架子,看清來人樣貌時,眼珠子差點瞪出來,手裡的馬鞭“啪”地掉在地上。
他的聲音驚得都變了調,“徐子建?!你怎麼會在這?!”
耶律不貼後退半步,撞在身後的完顏婁室身上,那鐵塔漢子紋絲不動,他自己倒踉蹌了一下。
“徐大人,你可是大名府留守、河北宣撫使!跑到我遼國的幽州城來,是嫌自己命太長了?”
耶律不貼壓低聲音,語氣裡又驚又疑,還有幾分被戲耍的惱怒,“你就不怕我一聲令下,把你捆了送給父皇請功?”
徐子建!
哦不,現在該叫徐二了!
他慢悠悠地給自己倒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粗瓷碗裡晃了晃,他仰頭飲儘,咂咂嘴道:“好酒。”
這才抬眼看向耶律不貼,一臉坦然:“遼國這麼熱鬨,前有皇太叔磨刀霍霍,後有道大遼皇帝嚴陣以待,這麼大的戲,離遠點看哪有滋味?自然得湊近了才過癮。”
他放下酒碗,指節在桌麵上輕輕敲了敲:“再說了,我要是死了,對衛王殿下有什麼好處?你今兒個來尋我,總不是為了看我怎麼掉腦袋吧?”
耶律不貼被他堵得一噎,定了定神,走到桌前坐下,眼神裡閃過一絲瘋狂,“我要你替我殺個人。”
“哦?”徐子建挑眉,給自己又滿上一杯,“誰這麼不長眼,礙著衛王殿下的路了?”
“我兄長,耶律涅古魯。”
耶律不貼的聲音像淬了冰,每個字都帶著狠勁。
徐子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端著酒碗的手都晃了晃:“我當是什麼要緊人物,還以為小王爺要我去殺耶律洪基呢。”
他放下碗,目光落在耶律不貼緊繃的臉上:“說句實在的,以小王爺的手段,亂軍之中要你兄長的性命,怕是易如反掌吧?何必假手於人?”
耶律不貼臉上閃過一絲苦澀,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聲音低了幾分:“兄長是父親最疼愛的兒子,又是嫡長子。我要是想順順當當繼承他的一切,就不能親自動手,不然……父親那裡過不去。”
他抬眼看向徐子建,對方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算計。
也是,徐子建能在及冠之年在大周朝堂混得風生水起,又敢孤身闖遼國,心思怎麼可能簡單?
徐子建沒再打趣,身子微微前傾,目光炯炯:“說說你的計劃。”
耶律不貼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耶律洪基根基太深,我總覺得……這次兵變怕是成不了。”
他瞥了眼徐子建,見對方沒什麼驚訝的表情,心裡不由咯噔一下,這人難道早就料到了?
徐子建確實料到了,上一世的記憶裡,耶律重元的叛亂本就是場鬨劇,雷聲大雨點小,最後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他端起酒碗抿了口,不置可否:“然後呢?”
“若是敗了,我就帶著父親的舊部去遼陽府,聯合遼東的女真部,跟耶律洪基耗到底。”
耶律不貼說得擲地有聲,心中的底氣卻不太足。
徐子建嗤笑一聲:“就憑一個遼陽府?耶律洪基的大軍一到,怕是不夠塞牙縫的。”
“所以我才來找你!”
耶律不貼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我要把南京府賣給你!”
“小王爺還真是慨他人之慷?”
徐子建搖著頭笑,“如今幽州城在你父親耶律重元手裡,你賣他的地盤,問過他老人家了嗎?”
這筆買賣可不劃算,他徐子建才不做這賠本的生意。
耶律不貼卻沒急,從懷裡掏出一卷牛皮輿圖,“啪”地鋪在桌上,手指重重敲在上麵:“這是山前七州的兵力布防圖,算是我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