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一年八月初十,遼境東北部的潢河古道上,塵土被秋風卷成旋渦,裹挾著鐵甲摩擦的鏗鏘聲綿延數裡。
耶律不貼勒住胯下的烏騅馬,猩紅披風掃過馬腹上凝結的霜花,目光越過前方緩緩移動的步兵方陣,落在了中軍那頂鑲金紫絨帳上。
那裡躺著他的父親,遼廢太子耶律重元。
“殿下,前麵就是遼水渡口,過了河再走三日便能到遼陽。”
身旁的貼身部將完顏婁室壓低聲音,指節分明的手按在腰間彎刀上,“隻是老殿下的病情……昨夜又嘔了血,隨軍太醫說怕是撐不過今夜了。”
耶律不貼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馬鞭在掌心輕輕敲擊:“撐不過才好。”
他翻身下馬,玄色勁裝下擺掃過地上的碎石,“去把我親手熬的參湯端來,本殿要親自給父王侍疾。”
帳內彌漫著濃重的草藥味,耶律重元半臥在鋪著貂皮的軟榻上,臉色蠟黃得像陳年宣紙,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隻剩兩道渾濁的縫。
見兒子進來,他枯瘦的手猛地抓住床沿,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不貼……我們真的要去遼陽?幽州……我的南京府……”
“父王安心養病便是,幽州的事兒子自有安排。”
耶律不貼將銀碗遞到近前,參湯的熱氣氤氳著他眼底的寒意,“這是兒子用長白山老參熬的,您趁熱喝了補補元氣。”
耶律重元盯著碗裡深褐色的湯液,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胸腔起伏不止:“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幽州會丟?那天你說派探子去查,根本就是故意拖延!還有那天你大哥進攻耶律宏基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去幫忙?”
銀碗在耶律不貼手中紋絲不動,他俯身靠近,聲音輕得像毒蛇吐信:“父王記性真好。實話告訴你,大哥之所以會落馬中箭,全都是我設計的。”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耶律重元瞳孔驟然收縮,掙紮著想要坐起,卻被耶律不貼死死按住肩膀。
“為什麼?有他這麼一個嫡長子在,即便我才華再高,能力再強,也繼承不了你的位置!
更何況,當年我的生母,可是您的皇妃親手毒死的!
如今我殺了她的兒子,就是為了我母親報仇!”
耶律不貼,滿臉恨意的說道。
耶律重元看著兒子眼中陌生的狠厲,突然明白過來,喉結滾動著發出嗬嗬的聲響:“你……你想弑父?我可是你親爹!”
“親爹?”
耶律不貼嗤笑一聲,直接捏開父親的下巴,將參湯灌了進去,“當初您為了拉攏耶律餘睹,把我妹妹嫁給那個糟老頭子時,怎麼沒想起是親爹?
灤河行宮若不是您指揮失誤,怎麼會讓耶律洪基納賊子給跑了?你老了父親,該給我騰位置了!”
苦澀的藥湯順著嘴角溢出,耶律重元的身體很快開始抽搐,手指在軟榻上抓出深深的劃痕。
他瞪著兒子,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看著耶律不貼直起身,用錦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濺到手上的藥漬。
“父王放心,兒子會讓您走得風風光光。”
耶律不貼整理了一下衣袍,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等兒子在遼陽登基,就追封您為‘聖德皇帝’,讓您在地下也能享受尊榮——前提是您彆再礙著兒子的路。”
半個時辰後,中軍帳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耶律庶成掀簾而入,看到軟榻上已經沒了氣息的耶律重元,臉色驟變:“殿下!老殿下他……”
“父王突發惡疾,薨了。”
耶律不貼坐在案前,手裡把玩著一枚玉印,語氣聽不出喜怒,“傳我命令,秘不發喪,用金絲楠木棺槨裝殮,對外隻說父王病重需靜養。
另外,讓完顏婁室率八百女真騎兵先行,務必在三日內控製遼陽府城門,敢有反抗者——”
他頓了頓,指尖在玉印上重重一按,“格殺勿論。”
耶律庶成看著眼前這個一夜之間變得陌生的好友,喉結動了動終究沒敢多問。
他躬身應下,轉身時瞥見帳角的銀碗,碗底殘留的褐色藥渣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心裡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三日後,遼陽府外的太子河畔,完顏婁室率領的女真騎兵如同黑色洪流般衝向城門。
遼東京留守蕭撻凜正站在城樓上巡查,看到遠處揚起的煙塵,頓時怒喝:“哪來的亂兵?竟敢擅闖東京地界!”
“奉東遼殿下耶律不貼之命,接管遼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