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元年三月二十五,汴京城的春風總算帶了些暖意。
朱雀門外的磚牆前,早已圍得水泄不通。
今日是會試放榜的日子,密密麻麻的墨字寫在黃麻紙上,被風吹得輕輕晃動,引得底下的舉子們踮著腳、伸著脖子,連大氣都不敢喘。
齊衡擠在人群裡,青色儒衫的袖口被人踩得發皺,他卻渾然不覺。
目光在榜單上一行行掃過,從第一名的名字往下數,心一點點提起來,直到看見“第十三名齊衡”那五個字時,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連帶著手裡的折扇都被捏變了形。
“中了!我中了!”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裡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
周圍的舉子們或是恭喜,或是羨慕,他卻顧不上回應,撥開人群就往齊國公府的方向跑。
青石板路上,他跑得太急,險些撞到賣糖人的小販,也不願意停下腳步,
等了這麼久,他終於有資格去盛家提親了。
據他所知,自己那位心上人盛家六姑娘還未出嫁。
一切都還來得及!
齊國公府的正廳裡,平寧郡主坐在窗邊的梨花木椅上,身上裹著厚厚的素色錦緞披風,連春日的陽光落在她臉上,都暖不透那份死寂。
自從去年被榮妃派人丟在大街上,遭千人指點後,她就落下了病根。
整日要麼發呆,要麼對著鏡子反複擦拭當年仁宗皇帝賞賜的玉簪,連最疼愛的兒子齊衡,也懶得理會。
“母親!母親!”
齊衡氣喘籲籲地衝進廳裡,手裡的榜單還在晃,“兒子中了!會試第十三名!您答應過兒子,若是中了,就去盛家為兒子提親的!”
他湊到平寧郡主麵前,把榜單遞到她眼前,語氣裡滿是期待。
可平寧郡主隻是緩緩抬了抬眼,目光落在齊衡身上,卻像是沒看見一樣。
她的目光又慢慢移開,落到窗外的海棠樹上,聲音輕飄飄的,像一陣風:“海棠花……該謝了。”
“母親!”齊衡急了。
他抓住平寧郡主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冰涼,“您看看啊!兒子中了!咱們可以去盛家提親了!六妹妹……明蘭她還在盛家等著呢!”
平寧郡主的手指動了動,卻沒回應,隻是輕輕哼起了年輕時唱過的曲子,調子斷斷續續,聽得人心頭發酸。
齊衡看著母親這副模樣,眼眶瞬間紅了。
他知道母親是被去年的事嚇破了膽,可他不甘心,不甘心因為母親的病,錯過明蘭。
正在這時,齊老公爺拄著拐杖從裡屋走出來,花白的胡子上還沾著些茶漬。
他看了眼急得眼圈發紅的兒子,又看了眼魂不守舍的妻子,重重歎了口氣:“衡兒,你母親她……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過神了。”
“父親!”齊衡轉過身。
他的聲音帶著懇求,“兒子中了科舉,總算是有了前程,如今去盛家提親,總不至於辱沒了齊家吧?您去跟母親說說,或者……您替兒子去盛家一趟也行啊!”
齊老公爺走到八仙桌旁坐下,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又放下,目光裡滿是複雜:“衡兒,不是父親不幫你。
當初邕王逼婚前,我就勸過你母親,早點去盛家提親。
那時盛家雖不算什麼頂級門戶,可盛老太太明事理,盛家六姑娘也是個有福氣的。
可你母親偏不聽,非要等你中了進士,還要挑揀盛家的家世……
如今倒好,你中了榜,你母親卻成了這樣,盛家那邊,怕是也有了彆的心思。”
“彆的心思?”
齊衡愣了,“父親您這話是什麼意思?明蘭她……”
“當初你和嘉誠郡主成親後,我特意派人打探過了,盛家那位盛老太太和太醫院賀家來往甚密,怕是有了結親的心思。”
齊老公爺歎了口氣,“如今兩家正在議親,咱們齊家即便要去盛家提親,也要等人家議親有了結果再說。”
齊衡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裡的折扇“啪”地掉在地上。
他想起當初在顧家花園裡,明蘭跟他說“小公爺前程似錦,不必為我耽誤”,時明蘭決絕的眼神,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喘不過氣。
“不……不會的。”他撿起榜單,聲音有些發顫,“明蘭不會喜歡賀家的人,我和她相識多年,我們倆才是真正的一對!
父親,您再幫我想想辦法,我一定要去盛家提親!”
齊老公爺看著兒子執拗的樣子,搖了搖頭,沒再說話。
他知道兒子的性子,不撞南牆是不會回頭的。
隻是這南牆,撞了也不見得有用!
……
與此同時,寧遠侯府的朱紅大門前,顧廷燁正勒住烏騅馬的韁繩。
他今日穿了一身緋紅官袍,腰間係著禦賜的金腰帶,腰側掛著佩刀,身後跟著十幾個身穿神衛軍服飾的護衛,為首的正是石頭。
陽光落在他身上,襯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間滿是淩厲——這是他功成名就後,第一次正式回侯府。
守門的家丁見了他這副模樣,嚇得連忙跪下:“二……二公子!您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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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廷燁沒理他們,翻身下馬,徑直往裡走。
剛進正廳,就看見小秦氏穿著一身華貴的紫色褙子,快步迎上來,臉上堆著慈和的笑,伸手就想去拉他的袖子:“二郎!你可算回來了!
自你升了殿前司副都指揮使,母親我就沒敢去打擾你,隻盼著你得空回府看看。
你看你,在外頭受累了吧?怎麼瘦了這麼多?
今晚在家裡吃個團圓飯吧!”
顧廷燁一把揮開她的手,袖袍帶起的風掃過八仙桌上的茶盞,濺出幾滴冷茶。
他看著小秦氏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母親倒是會說場麵話。
我離家這些年,怎麼沒見母親派人去尋過我?
父親臨終前,我被攔在府外,母親怎麼不說讓我進來見父親最後一麵?”
小秦氏的笑僵在臉上,手僵在半空,眼神閃爍了一下,又很快恢複了委屈的模樣:“二郎,你這是怪我嗎?
當初你父親病重,你大哥說你在外頭惹了禍,怕你回來刺激到你父親,娘這才……也是為了你好啊。”
“為了我好?”顧廷燁往前走了兩步,目光如刀,直刺得小秦氏往後退了退,“為了我好,就任由大哥在父親麵前造謠,說我害死了父親?
為了我好,就任由顧家人指著我的脊梁骨罵我不孝?
母親,你這‘好’,我可受不起。”
這時,顧廷煜從裡屋走了出來。
他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袍,腰間係著銀帶,手裡端著一杯茶,臉色蒼白,卻依舊挺直了脊背,走到顧廷燁麵前:“二弟,多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會說歪理了。
父親臨終前,你在外頭遊蕩,連家都不回,還有臉怪母親和我?
如今你當了大官,回來耀武揚威,是覺得顧家沒人能治得了你了?”
顧廷燁看向他,眼神裡滿是不屑:“大哥這話倒是有趣。
我在外頭殺敵報國,平定南邊叛亂,幾百裡趕回汴京勤王救駕,你卻躲在汴京逍遙快活,當著你的富貴侯爺,如今倒有臉來教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