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三年四月的汴京,暮春的雨剛歇,紫宸殿的金磚地麵還沾著潮氣,踩上去隱約能聞見磚縫裡泛出的泥土腥氣。
簷角垂落的水珠順著鴟吻邊緣滴下,在階前青石板上砸出淺淺的坑,暈開一圈圈濕痕,殿內檀香混著雨後的涼意飄滿殿宇,連案上燭火都晃得慢了些。
值殿內侍捧著兩份鎏金鑲邊的文書,腰彎得幾乎貼到地麵,尖細的嗓音突然刺破寂靜,像顆石子猛地砸進平靜的湖麵:“東遼皇帝耶律不貼致書大周皇帝陛下——遼主耶律洪基昏聵失德,寵信奸宦,濫征賦稅,致民怨沸騰!朕舉義兵清君側,今兵鋒已過潢河,中京指日可下!
念及大周與東遼已有盟約,懇請陛下遣兵共伐遼國,複燕雲舊疆!功成之日,以白溝河為界,雲州以南諸州儘歸大周,永結盟好!”
內侍喘了口氣,手指哆嗦著換了份疊得齊整的遼使文書,語氣瞬間軟了三分,連聲音都帶了哀求:“遼國皇帝耶律洪基謹呈大周陛下——東遼叛賊耶律不貼勾連女真部族,屠我城郭、掠我子民,北疆千裡皆成焦土!朕暫避遼西鴛鴦泊,聚兵屯糧以圖恢複,然糧草將儘、兵力匱乏。
若陛下賜糧草十萬石、精兵三萬,助朕擊退逆賊,朕願將雲州以西三州永久割讓大周,此後雙方互約為兄弟之國,取消歲幣,遼國每年進獻馬匹1萬頭!”
“嘩!”
殿內瞬間炸開了鍋。
文官們交頭接耳,手裡的笏板都忘了攥緊;武將們按捺不住地攥拳頭,議論聲此起彼伏;連最沉得住氣的老臣都忍不住抬頭,目光在兩份國書上打轉,眼裡滿是糾結。
緋色官袍的韓章第一個出列,他雙手攏著象牙笏板,花白的須發因激動微微顫抖,卻依舊保持著三朝老臣的穩重,笏板在金磚上輕輕一頓,發出“篤”的脆響:“陛下,當援遼國!”
“雲州自後晉石敬瑭割讓,已離中原百年!太祖爺當年親征幽州,太宗爺北上收複燕雲,兩位先帝畢生都沒圓了這個願,如今遼主主動獻城,不費一兵一卒便能得此寶地,這是天賜良機啊!”
他上前半步,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清晰地砸在眾人耳中,“且古語有雲‘唇亡齒寒’!遼國若亡,東遼與女真合兵一處,數十萬鐵騎能直抵黃河!我朝隻需出些糧草兵馬,便能換三州之地,還落個‘扶危濟困’的名聲,何必跟東遼混在一起,背個‘趁火打劫’的罵名?”
“韓相公此言差矣!”
一道洪亮的聲音驟然炸響,文彥博身著紫袍大步上前,“遼國早是個空架子!耶律洪基連祖宗陵寢所在的上京、中京都守不住,逃去鴛鴦泊像條喪家犬,你還指望他日後能守住疆土?今日送糧草,明日他再敗,咱們的糧草精兵豈不是白白打水漂?”
他掃過殿中眾臣,袖口一揚,語氣更激,連袍角都晃了起來:“東遼請咱們當盟友,這是送上門的機會!趁遼國內亂、兵力空虛,咱們直接派兵占了雲州、幽州!等東遼滅遼,咱們早占了燕山、雁門天險,遼東的女真兵再凶,還能插翅飛過來不成?這是複故土、固邊防的好事,猶豫什麼!”
歐陽修立刻出列附和,他手持笏板的姿勢溫和,指尖卻微微泛白,語氣半點不含糊:“文相公說得對!臣曾閱北疆輿圖,雲州夾在燕山、雁門之間,駐兵十萬便能擋百萬敵!李郡公在太原守了多年,他最知邊情,如今主動上書請戰,必是看出遼國要完!陛下若錯過這機會,日後入太廟祭祖,怎麼跟列祖列宗交代?”
朝堂瞬間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派。支持韓章的老臣們圍著他,低聲念叨“道義為重”“恐生禍端”;擁護文彥博的官員則聚在另一邊,高聲喊“機不可失”“複土為先”。
爭論聲吵得燭火不停晃,連殿外值守的禁軍都忍不住探頭往裡看,想知道這朝堂究竟要議出個什麼結果。
元豐帝坐在龍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的龍紋,指腹蹭過龍鱗的凹凸處,心裡像揣了團火。
他登基兩年,天天想著乾出點政績,收複燕雲更是從太祖就傳下來的心願,可韓章是三朝老臣,說話句句在理,他又不敢貿然拍板——萬一出了岔子,這責任得他來擔。
帝王的目光緩緩掃過殿中,最終落在右側隊列最前麵的徐子建身上。
徐子建穿一身玄色袍服,袍角繡著銀色麒麟紋,站在那兒像棵挺拔的青鬆,連吵架的官員都沒敢往他身邊湊,生怕擾了他的氣場。
“徐卿,”元豐帝的聲音不算高,卻穩穩壓下了殿內的嘈雜,“你掌樞密院,管著大周兵事,北疆的虛實你最清楚,說說你的看法。”
徐子建上前一步,紫袍蹭著腰間的玉佩發出輕微的“窸窣”聲,動作利落得不含半分拖泥帶水。
他目光先掃過爭論的兩派,最後定在元豐帝身上,語氣穩得沒一絲波瀾:“陛下,臣派樞密院探子查了東遼半年,不敢有半分虛言。東遼能打贏耶律洪基,並不是因為他有多能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得到了遼東女真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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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不貼為了拉攏女真,娶了女真節度使完顏劾裡缽的女兒,換來了完顏女真部的鼎力支持,這才敢跟遼國叫板。”
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些,像是在說什麼天大的要緊事:“那女真族素有‘不滿萬,滿萬則無敵’的說法。前任首領完顏烏乃古,五十多歲還能披甲衝陣,黃龍府一戰親手斬了遼軍主將;
現在的首領完顏亥裡波,跟他堂弟完顏婁室並稱‘女真雙璧’,領著幾萬精銳在遼東作戰,這幾年就沒打過敗仗。
還有完顏亥裡波的孫子完顏阿骨打,十歲就跟著父親帶兵,去年出河店一戰,八百人破了遼軍七千,達魯古城更是用三萬兵力打垮了十七萬遼軍,這戰力不是吹出來的。”
殿裡瞬間靜了,連韓章都閉了嘴,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笏板邊緣。
徐子建話鋒一轉,抬手虛指殿外北疆的方向,眼神銳利得像把刀:“不管陛下選援遼還是聯東遼,現在最要緊的是調禁軍北上——太原是河東門戶,丟了太原,關中就暴露在敵鋒下;
幽州是河北屏障,沒了幽州,黃河以北就無險可守。
這兩處必須派重兵守著,如今北疆兵力不足,不可不防。
如今的東遼的耶律不貼吞並了遼國的核心地區上京府和中京府,實力大漲。
保不齊已經有了收回幽州的想法。
諸位大人與其想著雲州城那幾處地方,還不如做好隊,東遼人南下的準備。
臣的意見是雲州城要拿回來,但是東遼人不能不防!
最好是兵分三路,東路人馬從燕山,居庸關出兵擋住東遼人西進的步伐,另外兩路,中路兵馬,出代州雁門關,從東麵西進雲州城。西路人馬從憲州寧化軍出發北上汾河,直插雲州西麵後路。”
元豐帝眼裡閃過明顯的讚許,手指猛地攥緊龍紋扶手,指節都泛了白,沉聲道:“徐卿說得對!朕意已決,出兵北疆,收複雲州!但三路大軍的主帥人選,還得眾卿舉薦。”
這話一出,殿裡的氣氛瞬間變了。
誰都知道,中路軍要北出雁門關直取雲州,是實打實的主力,戰後論功行賞,中路主帥的功勞肯定最大,誰都想爭這個位置,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尚書右丞趙忠全第一個擠出來,:“陛下!中路軍得要個又勇又有謀的!寧遠侯顧廷燁最合適!之前兗王之亂,他帶著三百親兵從亂軍裡救了先帝;後來守京畿,禁軍被他練十分精銳;
去年江南平天聖教叛亂,他三天就破了城,城裡的叛軍見了他的旗號就投降!
臣舉薦寧遠侯顧廷燁擔任中路主帥!”
“臣有異議!”
徐子建立刻上前一步,語氣坦誠得很,半點不藏著掖著,“顧將軍確實厲害,隻是他長居南方,並不熟悉北疆地形。讓其擔任中路主將怕是力有未逮!臣舉薦由忠信侯。韓世忠擔任中路主將,其在北疆任職。多年熟悉地形,更為適合擔任中路主將收複雲州。”
韓世忠?
元豐帝的臉瞬間沉了沉,手指摩挲龍紋的動作慢了下來,眼神裡多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誰都知道,當年他沒登基時,因為朝太後的乾涉讓他娶了高太尉家的嫡次女高濤濤為妃。
從而導致和徐晴兒的戀情無疾而終。
後來徐晴兒卻嫁給了韓世忠,這成了他心裡的一根刺。
若是說元豐帝對韓世忠沒有想法,那是騙人的,隻是為了朝局穩定,他並未對韓世忠有什麼過多的針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