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後院的石榴花開得正盛,朱紅花瓣落了滿階,混著簷下懸著的鎏金銅鈴叮咚聲,將滿月宴的喜慶勁兒襯得愈發濃了。
正廳裡煙氣嫋嫋,剛燉好的冰糖燕窩甜香漫過門檻,明蘭抱著繈褓中的大侄子盛長梧,指尖輕輕碰了碰那軟乎乎的小臉蛋,眉眼間滿是笑意。
“這孩子生得真好,眉眼像二哥哥,瞧著就有福氣。”
她笑著抬手,從腕上褪下一枚羊脂玉嵌紅寶石的扳指,順勢塞進了嬰兒的繈褓裡
那扳指是顧廷燁前幾日尋來的上好料子,本是給她把玩的,此刻送出去竟半分不心疼。
“六妹妹這手筆,可是把咱們都比下去了。”
墨蘭坐在一旁的酸枝木椅上,手裡捏著塊梅花糕,卻沒心思吃,隻盯著那枚扳指的紅寶石頭,指節不自覺地攥緊了帕子。
她身上穿的還是半舊的湖藍色褙子,領口繡的纏枝蓮都磨得發毛,自打嫁去文家,彆說這樣的寶玉,就連買塊新料子做衣裳,都要被婆母刁氏念叨半天“鋪張浪費”,此刻見明蘭這般闊綽,心口像堵了團棉絮,悶得發慌。
王大娘子端著碗杏仁茶走過來,眼尾掃過墨蘭的窘迫,故意拔高了聲音:“要說做正頭娘子啊,還是咱六丫頭有本事!前陣子街上那賤婦鬨得沸沸揚揚,可轉頭呢,六姑爺就把顧家的全副身家都交去六丫頭手上管著了。”
這份信任,咱們盛家誰也比不過啊!”
她說著轉頭看向墨蘭,語氣帶著幾分刻意的親近:“四丫頭,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墨蘭指尖的梅花糕“啪嗒”掉在碟子裡,她慌忙抬手攏了攏鬢發,勉強擠出個笑:“母親說的是,六妹妹命好,嫁得風光,自然有福氣掌家。”
話裡的酸意像沒藏好的刺,紮得人耳朵疼。
她心裡委屈得很。
嫁去文家才一年多,去年懷了胎,卻被婆母罰站一個時辰,硬生生把孩子給弄沒了。
如今身子剛養好,婆母又整天在文炎敬耳邊念叨“該納妾開枝散葉”,若不是文炎敬還忌憚盛家的勢力,怕是早就讓人抬了妾室進門。
可文炎敬不過是汴京周縣的主簿,一年俸祿才一百多貫,連養家都緊巴巴的,哪有底氣跟盛家叫板?
“四姐姐這話說的,倒像是六妹妹的福氣是憑空來的。”
如蘭抱著個蜜餞罐子湊過來,嘴裡還含著顆話梅,說話含糊不清,卻句句戳中要害,“我可聽說,六妹妹在顧家把內宅打理得井井有條,就連太夫人身邊的嬤嬤都挑不出錯處。”
哪像四姐姐,連自家婆母的脾氣都摸不透,還得靠姐夫攔著納妾呢。”
墨蘭的臉“唰”地紅了,剛要反駁,如蘭又笑著補了句:“不過四姐姐也賢惠,連姐夫家弟妹的孩子都幫著帶,婆母肯定常誇你吧?不像我,整天就跟夫君在後院釣魚、打捶丸,沈家那池塘雖說不大,可釣起魚來倒也自在。”
這話像根針,精準紮進墨蘭的痛處。
家裡那兩進的小院擠了七八口人,連塊像樣的空地都沒有,彆說池塘,就連想找個地方曬曬太陽都得看婆母的臉色。
她氣得指尖發抖,剛要開口反諷,明蘭連忙把話頭岔開:“我這次回來,給大姐姐帶了些小鹿嶺的山參,聽說大姐姐懷了第二胎,正好補補身子。”
過幾日我還想請大家去小鹿嶺泡溫泉,那裡的泉水溫熱,對孕婦也好。”
如蘭一聽立馬搖手:“我可不去,我這肚子剛顯懷,動了胎氣就不好了。”
她說著摸了摸小腹,眼裡滿是對孩子的珍視。
墨蘭心裡更不平衡了。
如蘭比她晚出嫁,如今都有了身孕,自己卻連個孩子的影子都沒有。
正悶著,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華蘭的貼身丫鬟小荷快步走了進來。
身上的青布衣裙都沾了些塵土,見了盛老太太和王大娘子,立馬屈膝行禮:“老夫人,大娘子,我家姑娘本是要過來參加滿月宴的,可剛出門就摔了一跤,動了胎氣,大姑爺讓姑娘在府裡歇著,特意派奴婢把賀禮送過來。”
她說完朝身後招手,七八個穿著青衫的仆役捧著紅木禮盒魚貫而入,每個禮盒上都係著明黃的綢帶,看著就分量十足。
王大娘子眼睛一亮,連忙走過去掀開一個禮盒,裡麵竟是一套純金的長命鎖和手鐲,做工精致得很。
她捂著嘴笑道:“華兒這孩子,每次都送這麼貴重的東西,也太破費了!”
嘴上說著嫌棄,眼角的笑意卻藏都藏不住。
明蘭剛才說要請去小鹿嶺,她還覺得是在炫耀,如今見華蘭的賀禮這般排場,心裡頓時舒坦了不少:六丫頭嫁的是侯爺,可她的親生女兒嫁的是郡王府,論家底,徐家可不比顧家差!
她轉頭吩咐兒媳婦海朝雲:“朝雲,快讓人把這些禮物送到庫房裡收好,仔細彆磕著碰著。”
海朝雲溫順地點頭,派了兩個穩妥的丫鬟去安排,自己則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半點不摻和婆母的心思。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王大娘子看著明蘭,忽然話鋒一轉:“咱們家在汴京也沒幾門親戚,下次去小鹿嶺,不如把你康姨母也接過去住住?”
畢竟你康姨母跟你家太夫人小秦氏)也交好,多個人熱鬨。”
她故意把“康姨母”三個字說得重了些,眼神裡帶著幾分試探。
康王氏是她的親姐姐,可徐子建素來不喜歡康王氏,她在徐家不敢提半個字,如今在明蘭麵前提,就是想敲打敲打這個庶女。
你如今雖是二品誥命,可在長輩麵前,還得守規矩。
明蘭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指尖劃過溫熱的杯壁,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康姨母既與太夫人交好,想必是看不上小鹿嶺那地方的。”
太夫人平日裡住慣了侯府的精致院落,康姨母跟著她,眼界自然也高。”
王大娘子不依不饒:“就算看不上,你也該哄著長輩賞臉才是!”
哪有做晚輩的這般怠慢長輩的?”
“大娘子這話,可就不對了。”
盛老太太坐在上首的圈椅裡,手裡轉著串菩提子,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她抬手讓乳母把重孫子抱下去,又看向墨蘭:“四丫頭,你也坐了許久了,你父親在前廳待客,你不去見見他?”
墨蘭心裡咯噔一下。
她哪能不知道祖母是在趕人?
可她還想留在這兒看明蘭的笑話,便拉著如蘭的袖子:“五妹妹,不如咱們一起去前廳給父親請安?”
如蘭甩開她的手,頭也不抬地剝著橘子:“我才不去,前廳都是些官員,我去了也插不上話。”
明蘭更是端著茶盞,眼神落在窗外的石榴花上,連個餘光都沒給她。
墨蘭討了個沒趣,隻能悻悻地起身,心裡暗罵:一個個的都給我裝腔作勢,等我日後得了勢,看你們還能不能這般得意!
等墨蘭走了,盛老太太才對明蘭說:“你去前頭照看席麵吧,彆讓客人等急了。”
明蘭會意,起身行禮離開。
她知道,祖母這是要替她出頭了。
海朝雲也連忙借口“去看看廚房的菜”,跟著退了出去,正廳裡隻剩下盛老太太和王大娘子兩人。
“你那個姐姐康王氏,我是從不讓她到我這兒來請安的,你難道忘了她以前做的那些事?”
盛老太太的聲音冷了下來,手裡的菩提子轉得飛快,“她在你麵前說些什麼,你心裡該有數。”
明蘭剛嫁去顧家,內宅的爛事就沒斷過,咱們盛家沒幫上什麼忙,也不能讓她被你那個姐姐拖累!”
王大娘子不服氣地反駁:“您說這些話好沒道理!康王氏是我親姐姐,就算她有什麼錯,那也是我的親姐姐,咱們是一門親戚啊!”
她不過是想跟著去小鹿嶺玩幾天,明蘭至於這麼擺架子嗎?”
“擺架子?”
盛老太太被氣笑了,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口,耐著性子說,“你姐姐滿腦子想的是什麼,你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