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州府驛站的內室裡,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味,混合著淡淡的血腥味,刺鼻而沉悶。
徐子建緩緩睜開眼睛,眼簾沉重得如同灌了鉛,視線模糊了許久才漸漸清晰。
映入眼簾的,是太醫院院判葉添那張熟悉的臉,臉上帶著幾分疲憊與釋然。
“葉太醫,好久不見了。”
徐子建的聲音沙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每說一個字,胸口都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皺緊了眉頭,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葉添苦笑一聲,伸手搭在他的脈搏上,指尖微涼:“燕王殿下,您昏迷了整整五日。
若是再不醒來,陛下怕是要下旨降罪於我了。”
他一邊診脈,一邊觀察著徐子建的神色,語氣凝重,“您這一箭傷得不輕,箭頭穿透了肺腑,還淬了狼毒,若非您身體康健,恐怕……”
徐子建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
他緩緩抬起手,想要撫上胸口的傷口,卻隻抬到一半便沒了力氣,手臂重重落下,砸在床榻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深吸一口氣,忍著劇痛,目光平靜地望著屋頂的橫梁,聲音低沉而平靜:“我還能活多久?”
葉添的手指頓了頓,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猶豫了許久才低聲道:“殿下,這狼毒侵入肺腑,雖已用猛藥壓製,但損傷已然造成。
下官儘力調理,怕是……也不超過三年了。”
“三年……”
徐子建低聲重複著,眼中沒有絲毫驚慌,反而帶著幾分釋然。
他想起嘉佑帝的信任,想起元豐帝初登皇位時的依賴,想起自己收複燕雲時的意氣風發,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滋味。
“葉太醫,”徐子建轉過頭,目光銳利地看著他,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此事,除了陛下,不可讓第三人知曉。
包括我的家人。”
葉添心中一凜,連忙躬身應道:“殿下放心,下官定會守口如瓶。”
徐子建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麵:北疆的漫天黃沙,戰場上的刀光劍影,母親期盼的眼神,華蘭溫柔的笑容,還有辛棄疾那少年意氣的臉龐。
他這一生,為大周鞠躬儘瘁,收複失地,抵禦外敵,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功高震主”的宿命。
“陛下……怕是巴不得我早點死吧。”
他低聲呢喃,語氣中帶著幾分自嘲。
若是他死了,北疆軍權便能順利收回,朝廷也少了一個心腹大患。
休養了五日,徐子建的傷勢稍稍穩定,雖仍不能下床活動,但精神好了許多。
驛站外,運河上的船隻往來不絕,號角聲、船槳聲隱約傳來,帶著幾分煙火氣。
他讓隨從取來紙筆,倚在床頭,親自寫下了請辭密折。
筆尖劃過宣紙,留下蒼勁有力的字跡。
他寫道:“臣徐子建,嘉佑六年入仕,至今已十有一載。
幸得先帝信任,陛下恩寵,得以率軍收複燕雲,鎮守北疆。
然臣福薄,於薊州遭遼人餘孽襲擊,身受重傷,肺腑受損,命不久矣。
如今大周四海升平,國富民強,臣已無憾。
惟願辭去樞密使、幽州留守、河北宣撫使等職,攜妻兒返回濟州,奉養生母,以儘孝道。
望陛下恩準。”
寫完之後,他仔細看了一遍,將密折折好,交給心腹隨從周森:“速將此折送往汴京,交由走馬承受司呈給陛下。
切記,途中不可有任何閃失。”
“是,公子!”周森躬身接過密折,小心翼翼地收好,轉身快步離去。
徐子建望著窗外,秋風卷起落葉,在空中打著旋。
他知道,這一去辭,便是與朝堂核心暫時告彆。
徐子建突然想起上一世,清帝國某個叫袁慰亭的官員麵對朝廷的猜忌,是否和自己如今相同的心境?
半月後,汴京皇宮的禦書房內,元豐帝趙曦坐在龍椅上,手中捏著徐子建的請辭密折,神色複雜。
禦書房內寂靜無聲,隻有燭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龍案上的奏折堆積如山,卻無人敢上前打擾。
“陛下,葉太醫在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