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豐六年初,汴京的寒風還帶著幾分凜冽,卷著碎雪掠過顧府的琉璃瓦,在朱紅廊柱下積起薄薄一層白霜。
燕王府內卻是另一番景象,正旦宴會過後,府中便掛起了“閉門謝客”的木牌,下人往來穿梭,都輕手輕腳地收拾著箱籠,空氣中彌漫著即將遷徙的沉靜。
徐子建身著素色錦袍,正坐在書房的臨窗大案前練字。
狼毫飽蘸濃墨,在宣紙上落下“寧靜致遠”四個大字,筆力遒勁卻透著幾分收斂。
他指尖摩挲著紙麵,目光掠過窗外光禿禿的枝椏,心中暗道。
再過兩月,便可卸去樞密使的頭銜,帶著一家老小回濟州老家,遠離這汴京的是非漩渦了。
“王爺。”
心腹周森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躬身稟報,“府外探子來報,康王氏近來頻頻出入顧府,三番五次騷擾懷有身孕的盛六姑娘,要不要屬下派人……”
徐子建抬眸,眼底閃過一絲冷意,隨即又化為淡然,擺了擺手:“不必。”
顧廷燁的娘子被人欺負,我這個做姐夫的貿然出頭,反倒落人口實。
六姨妹心思通透,手段圓滑,對付康王氏那個毒婦,綽綽有餘。
他頓了頓,筆尖在紙上頓出一個墨點,“咱們即將離京,此刻最忌張揚,莫要因他人之事,引火燒到自己身上。”
周森躬身應是,轉身退了出去。
徐子建望著案上的字帖,想起那日中宮之中高滔滔的瘋狂,眉頭微蹙。
自從那一晚的糾纏,皇後懷孕的消息便傳遍了汴京。
曹太後十分高興,宮裡對坤寧宮的關注度陡增。
他這顆“將死”的棋子,反倒成了暫時無人問津的閒子。
隻是高滔滔那個瘋女人,始終是個隱患,唯有儘快離開汴京,才能徹底安心。
同一時刻,顧府的暖香塢內,明蘭正靠在鋪著厚厚錦墊的貴妃榻上,眉頭緊蹙。
腹中二胎才剛滿三月,孕吐反應比頭胎還要劇烈,方才聞到窗外飄來的梅香,都忍不住一陣反胃,連忙拿起帕子捂住嘴,肩頭微微顫抖。
“大娘子,喝點蜜水緩一緩吧。”
丹橘端著一杯溫熱的蜜水,小心翼翼地遞過來,臉上滿是擔憂,“這康姨媽也真是的,三天兩頭往府裡跑,明知您身子不適,還非得讓您過去作陪。”
明蘭漱了漱口,喝了兩口蜜水,才覺得喉嚨裡的酸意稍稍緩解。
她虛弱地搖了搖頭:“罷了,都是親戚,麵上總得過得去。”
話雖如此,眼底卻掠過一絲不耐。
自從上次威北侯府之事後,她本想安心養胎,誰知康王氏像是纏上了她一般,借著探望的名義,頻頻上門叨擾。
正說著,門外傳來丫鬟的通報:“大娘子,老夫人那邊派人來請,說康姨媽和秦大娘子在榮安堂說話,請您過去一趟。”
明蘭閉了閉眼,心中暗罵一聲“陰魂不散”,麵上卻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撐著榻沿緩緩起身。
翠微連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低聲道:“大娘子,您這身子……要不奴婢再去回了秦老夫人,就說您又犯了惡心?”
“不必了。”明蘭搖了搖頭,“已經推了三回,再推下去,反倒落了她人口實,說我仗著懷孕,不尊長輩。”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扶著小桃的手,慢慢向外走去。
顧家廳堂內暖意融融,炭火燒得正旺,空氣中彌漫著熏香和茶水的味道。
小秦氏端坐在上首的圈椅上,手裡把玩著一串佛珠,見明蘭進來,臉上露出虛偽的笑容:“二郎媳婦來了?快坐,剛燉好的銀耳羹,特意給你留了一碗。”
康王氏斜倚在一旁的椅子上,眼神輕蔑地掃過明蘭,見她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嘴角勾起一抹譏諷:“喲,這才懷了多久,就嬌貴成這樣了?”
想當初我懷允兒的時候,照樣操持家務,哪像你這般,三步一歇,五步一喘的。
明蘭忍著腹中的不適,依著規矩行了禮,才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聲道:“勞姨媽掛心,晚輩身子不爭氣,倒是讓姨媽見笑了。”
“笑什麼?”
小秦氏接過丫鬟遞來的銀耳羹,遞到明蘭麵前,“懷身子本就是辛苦事,尤其是咱們這樣的高門大戶,子嗣為重,自然該好好養著。”
“你看你這氣色,白裡透紅的,倒比從前還好看些,反倒是秦大娘子,這些日子操持府中瑣事,瞧著憔悴了不少。
康王氏一開口就嘲諷明蘭不尊婆母。
明蘭心中冷笑,麵上卻依舊恭順:“婆婆操勞府中大小事宜,辛苦了。
晚輩身子不便,未能替婆婆分憂,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康王氏見明蘭不接招。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地說道:“說起來,你這丫頭也是好福氣,嫁了顧廷燁這麼個有本事的夫君,如今又懷了身孕,真是萬事順遂。
不像我家元兒,嫁過去這麼多年,連個蛋都沒生出來,真是讓我操心。”
她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明蘭身上:“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丫頭也太不懂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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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進來,長輩還沒讓座呢,你就自顧自坐下了,這要是傳出去,人家還以為盛老太太就是這麼教你的呢。”
明蘭端著銀耳羹的手微微一頓,心中的火氣瞬間湧了上來。
她最忌諱的,便是旁人詆毀祖母。
她抬眸看向康王氏,眼神清冷,語氣卻依舊平靜:“姨母說笑了,晚輩進來時,見婆婆和姨母都已落座,想著姨母素來體恤晚輩,定會讓晚輩坐下歇腳,便先坐了。
若是姨母覺得不妥,晚輩這就站起來。”
說著,她便要起身。
小秦氏連忙按住她:“哎呀,康夫人也是隨口一說,你何必當真?坐下坐下,懷身子的人,哪能這麼折騰。”
康王氏卻不依不饒,放下茶杯,拍了拍桌子:“什麼隨口一說?規矩就是規矩!
你嫡母王若弗素日是怎麼教你的?
剛嫁過來沒幾年,就忘了本了?
若不是看在你母親的麵子上,我才懶得管你這些閒事。”
明蘭心中暗道,王若弗那個嫡母,從小到大也沒教過她什麼規矩,如今倒成了康王氏指責她的由頭。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冷聲道:
“姨母這話就不對了。
晚輩自幼養在祖母膝下,祖母教給晚輩的,是尊重長輩,更要自重自愛。
祖母今年七十高齡,是盛家的定海神針,姨母這般議論祖母的教養,不知又是何規矩?”
這話一出,榮安堂內瞬間安靜下來。
小秦氏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沒想到一向溫順的明蘭,竟然會如此硬氣地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