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朔沒有機會上前講述,隻聽李亨道“亨不敢言必勝,惟願這支孤軍能拖住叛軍,使其不得南顧,海內如顏真卿、張巡等忠義之士正在積蓄力量,隻要朝廷尚在,假以時日定能克定天下,迎聖人還都。”
聖人對那白衣道士道“李泌,其中也少不得你的擘畫吧?”不等道士回答又自顧自歎道“你當年以神童之名入長安時,才不過七八歲的樣子,如今也過了而立之年了吧?”
那道士李泌抬起頭來道“山人今歲已三十有五了。”
江朔見李泌麵貌豐神玉朗,蓄著三綹墨髯,頗有神仙風采,想來李珠兒所言太子身後的高人便是他。
聖人點點頭道“好啊,當年我命你為翰林待詔侍奉我兒,後因國忠之故遠遷蘄春,如今國忠已死你也回來了,我兒得你輔助,朕也就放心了。”
李泌再度低頭伏地,不再多言。
聖人說話始終不疾不徐,家裡的老人拉著遠來的客人嘮家常一般,仿佛日間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般,但庭院中氣氛壓抑,無人有輕鬆之感。
終於還是李亨打破了沉默,他起身道“兒臣明日護送耶耶到陳倉後,便即分離,耶耶由散關入蜀,我自前往靈武。”
聖人似在抬頭望月,並未理會李亨,李亨又道“讓靜忠率飛龍禁軍為隨扈。”
聖人忽然轉頭瞪著李亨道“你還想在朕身邊安插耳目嗎?”
李亨慌忙伏低身子道“兒臣不敢,兒臣隻是擔憂耶耶的安危。”
聖人道“朕貴為天子,不需要你來保護,陳玄禮也隻管隨你去,我隻需力士隨扈便好。”
陳玄禮聞言大驚,又複“咚咚”叩首,邊磕頭邊泣曰“臣忠心可鑒日月,誓死不離陛下左右。”
這下庭內屋上的諸人都有些聽不懂了,獨孤湘忍不住問道“朔哥,這陳玄禮不是和太子一路的麼?怎麼現在又說對皇帝忠心不二,難道他要留在皇帝身邊做太子耳目?”
獨孤湘此刻隻覺皇帝顢頇,十分看他不起,便不再稱他為“聖人”了。
江朔搖頭道“看他情真意切,不似作偽。”
聖人亦是不解,問道“你與太子密謀,怎又要隨我?”
陳玄禮道“玄禮非是與太子勾結,楊國忠為相以來,不但賣官鬻爵禍亂朝綱,進讒逼哥舒翰倉促出戰以致潰敗,此等禍根不除國無寧日,況乎楊賊在蜀地經營多年,臣恐聖人入蜀後為其所持後果不堪設想,這才鋌而走險……”
陳玄禮略去了楊國忠最嚴重的一條罪行,就是逼反了安祿山,他知道這是聖人心中斷不可觸碰的一塊。
聖人竟然為之語塞,良久才道“可是,可是,貴妃是無辜的呀……”
獨孤湘道“看來皇帝自己也知道楊國忠是個奸臣,卻還聽之任之,實在可歎可笑。”又歎氣道“不過他此刻還惦念著楊太真,還算有點良心,隻是他不知道太真其實沒死,朔哥你說井真成能救活太真妃子麼?”
不等江朔回答,李珠兒搶先道“死活又有什麼區彆?他二人此生此世是無緣再見了。”
獨孤湘一愣,旋即神色黯然道“是了,如此說來皇帝也是個可憐人。”
李珠兒嗤了一聲表示不認可。
庭院內卻無人回應聖人所言,聖人望月興歎,道“罷了,朕乏了,力士,扶朕入屋歇宿。”
一個七十出頭的腰板尚且挺直的老人攙著另一個更年長的頹喪的老人向中央大屋走去,餘人皆匍匐於地不敢起身,這場麵儘顯蒼涼氣象,屋簷上的江朔也覺得心中鬱壘說不出的悲切。
然而高力士尚不及推門,“吱呀”一聲,門從內部被打開了,高力士一驚之下,將聖人急轉到自己背後,足尖一點,向後飄出了三尺,以他這個歲數的老人而言,算的是身手敏捷了。
江朔在此屋屋頂,看不到下麵戶內的情景,隻聽一人朗聲笑道“今夜月色正好,聖人不再賞會子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