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軻蜷縮在天牢甲字號房的角落,形如枯槁,眼神呆滯,心如死灰。
天牢的環境和飲食都不錯,比關押普通犯人的大牢好上許多——這便是身份帶來的好處,同樣是觸犯律法,還是分出了高低貴賤。被雨一劍刺穿的肉體傷痕,太醫用藥後恢複得很好,眼下並無大礙。隻是丹田氣海被三根玄鐵釘封著,此刻隻如普通人。
但那一劍帶給他心理上的傷痛,恐怕這一生都難以治愈了。
隻不過他已經全不在乎。
勾連外族,行刺族長,謀逆篡位,祖父的罪孽,他便是有相柳那般的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更何況他自己還有行刺少主的行止,那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大家看得清楚分明。
痛不痛也無甚要緊,左右都是一個死而已。
隻不過,隻不過多多少少帶有一點不甘——自己從小到大規規矩矩,讀書明理,修煉刻苦,尊敬長輩,友愛弟兄,溫良恭順……一個大好青年,沒做錯什麼事情,稀裡糊塗就蹲了天牢,還是甲字號房。
這所有的變化,不過是那個叫洪浩的表弟,回來後短短幾天造成的。
他一來,慈祥和藹的祖父就成了十惡不赦的亂臣賊子;他一來,兩情相悅的雨就成了冷若冰霜的涼薄女子;他一來,原本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就成了跳梁小醜。
“砰——”一聲響,天牢大門被撞開。
祝軻驚疑抬頭,一個黑衣人朝他而來,步幅不徐不疾,但走過之處,左右兩側牢中的囚犯便軟軟癱倒,沒發出一絲叫喚。
牢門銅鎖突然崩裂。
黑衣人進到牢中,一雙渾濁老眼望向他,“你是在此等明日被砍頭還是跟我走?”
這並不是一個很難做出決定的選擇,祝軻站起身來,用行動回答了神秘的黑衣人。
三枚玄鐵釘落地發出清脆聲響。二人出了牢房,遁入茫茫夜色之中消失不見。
黑衣人帶著他極速飛馳,儘管他心中充滿疑問,但一聲不吭。他至少知道黑衣人不是為了殺他。
終於,黑衣人帶著他來到了一處山穀,悄然落地。
祝軻終於開口相問:“不知閣下尊姓大名?為什麼要救我?”
“我是誰並不重要,我救你,是因為你值得救。”這聲音乾澀如鋸木。“你祖父和水神族的事情,我知你並不知情,不忍看你如此冤死。”
祝軻木然道:“多謝前輩……隻是這天地之大,已無我容身之地,救與不救,其實無甚差彆。”
“當真是糊塗!”黑衣人叱責,“你祖父對不起火神族,卻沒有對不起你。你是他的孫兒,眼見他慘死,竟然不想替他報仇!還有,你與雨姑娘情投意合,被人仗勢橫刀奪愛,你竟然也能咽的下這口氣?”
祝軻流出眼淚,“祖父和水神族勾連的確不對,雨……她講她是自願的。”
黑衣人冷冷道:“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的軟蛋,教我失望的很。你隻知你祖父勾連外族,卻不知公推本該他當族長,族長之位是被祝宓父女私相授受。他為了火神族,搭進去雙腿和你父親,換如此下場,無論做什麼都情有可原!”
“你隻知雨姑娘講自願,卻不知她是怕洪浩打殺你,為了保你平安,委曲求全,故意這麼說話。”
祝軻猛然抬頭,顫聲道:“前輩說的可是當真?”
“嗬嗬,你與那廝在茶肆講話,那廝趾高氣昂,囂張跋扈的口氣,你自己不曾感覺得到?”
祝軻緊緊握住拳頭,雙眼猶如要噴出火來。
“你理所當然應得的一切,都被那對母子奪走了,你竟然不想報仇?你他娘還算站著屙尿的男子漢?”
話粗俗了一些,但就是這個道理!
祝軻倏然想起祖父教他的話,“火神血脈燒不化兩樣東西——仇,還有愛。”
他整個人因激動而顫抖,說話也不利索。“可惜……可惜我修為太淺,難以……難以報仇。”
“好!隻要你有這個心思,我就不算白救你一回!”黑衣人滿意點頭,“我既然救你,自然會助你報仇雪恨……你隨我來。”
祝軻隨著黑衣人走到焚天穀深處,這裡上方天空,便是先前共工殘魂和天兵戰鬥的地方。
共工大戰之時破壞的誅仙弩車殘件,此刻正散亂一地——不知天兵撤退之時,為何沒有將這些不屬於世間的殺器一並帶走,是遺忘還是有意為之?誰也不知。
穀底焦土上斜插著半架銀白弩車,弩身流淌著星輝般的天界流光。黑衣人踹開壓在上麵的殘甲碎片,露出弩機處未激活的“誅”字神紋——與先前湮滅共工的金光同源同質。
誰也不曾想到竟然會有一具如此完好的弩車。
黑衣人沉聲道:“有了這個,你的力量就夠了。”
祝軻驚疑道:“這……這是……”
“這是誅仙弩,不是文人雅士口中那種浮誇比喻,就是實實在在的誅仙弩……可以誅殺神仙的弩機,更彆講這世間的修士。”
“明日便會進行交接大典,祝宓交出族長位置,就不能再住宮中,出了宮再無陣法相護。你隻須在去往二長老府邸的必經之路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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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軻撲通下跪,“前輩對我恩重如山,若能報得此仇,粉身碎骨亦難相報。”
“我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
水神島的上空,烏雲瞬間壓頂,天光瞬間黯淡了幾分。族長隕落的喪鐘聲還在回蕩,一聲聲敲在每個水神族人的心上,像是被巨浪狠狠拍在礁石上的船隻,碎得徹徹底底。
族人們從四麵八方湧向海邊,他們的眼神裡滿是驚愕、不敢置信,還有那迅速蔓延開來的悲痛。
玄煬的屍身靜靜躺在海灘上,三長老玄斕,一臉悲痛跪在一側。
玄萱最先趕到,到底是父女連心,她在喪鐘沒有發動之前就已經心神不寧,煩躁不安,想要到海邊等候爹爹,已經出宮——那時候玄斕已經和玄煬相遇。
她看到爹爹被燒灼得半焦的屍身,隻覺胸中憋悶,眼前一黑,身體搖搖欲墜。
順子趕緊將她扶住,現在少年和她幾乎是寸步不離,嗯,除了晚上睡覺是各睡各。
過了幾息,她才踉踉蹌蹌撲倒玄煬的屍身之上,隨即“哇”的一聲慟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