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講,來者正是王乜。
他在鐵劍村得知福地幾年前便被村中懶漢取出,去集市換了酒錢,偏偏那懶漢又失足淹死,斷了線索。心中憋悶煩躁之際,卻突然靈光閃現——福地當年是老東西的佩劍,說不得他還能有些感應。
找師父卻比找福地容易得多,他師徒二人自有聯係的法子。
當他尋到師父,著急忙慌講出鐵劍失蹤,老劍仙卻哈哈大笑,不以為意。
“福地……”華陽真人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追憶,“它隨為師征戰半生,飲過無數強敵之血。後來為師劍道精進,棄實劍而求心劍,便將它封存於村口古樹之中,借古樹生機溫養其靈性,也算了卻一段塵緣。”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王乜身上,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轉:“此劍雖被為師棄用,但劍心通靈,與為師之間,尚存一絲若有若無的因果牽連。尤其……當它被真正的主人握持激發之時,這份牽連便會變得清晰可感。”
王乜心頭猛地一跳:“真正的主人?師父是說……”
華陽真人微微頷首:“不錯。福地沉寂多年,靈性內斂,如同頑石。尋常人握之,不過凡鐵。隻有真正的主人,方能使其重現鋒芒,亦能引動為師當年留在劍中的一縷印記共鳴。”
“哎呀,錘子個真正主人,老東西你莫要說得懸吊吊,講些有的沒的……你就講福地現在何處?”王乜卻不耐煩這些,心中暗忖——管你誰的,老子都要奪來給洪師叔。
華陽真人閉上雙眼,似乎在細細感應。片刻後,他重新睜眼,目光投向東南方向,語氣篤定:“福地現在……青石縣。”
“青石縣?”王乜聽得分明,不待老劍仙再講,已然化作一道劍光消失天際。
“狗東西比兔子還快……”華陽真人喃喃道,“我知你怕我講出命中注定不好下手搶奪……”講到此處老頭子突然得意猥瑣一笑,“狗日的卻不知道你小師叔就是命中注定。”
原來早在當年,星雲舟之上,華陽真人與洪浩初見,便已經將那一縷印記共鳴悄然轉移給洪浩。
當真是無巧不成書,王乜風塵仆仆,帶著一身淩厲劍氣趕到青石縣上空時,恰好是洪浩手握福地劍,光芒內斂,怪醫老頭剛說出“燒火棍”的刹那!
王乜強大的神識瞬間鎖定了民和堂!也鎖定了洪浩手中那把氣息古樸厚重、雖然光華內斂卻依舊無法完全遮蔽其本源波動的——福地劍!
“狗日的!終於找到了!”王乜眼中血光暴漲,積壓的怒火和尋回神兵的急切瞬間爆發!他不再收斂氣息,那屬於誅仙劍陣的恐怖劍意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降臨!
“狗日的龜兒子些,把福地還來,老子饒你們不死。”
冰冷刺骨、帶著滔天殺意的聲音如同實質的凜冽風暴,將空氣都凍得凝固!王寡婦和夥計們如墜冰窟,癱軟在地!怪醫老頭隻覺得神魂都被那純粹的毀滅氣息刺痛,煙袋“吧嗒”落地,老臉布滿驚駭!
隻有洪浩渾然無覺,帶著一絲茫然,尋聲走出了店鋪大門。
“狗日的趕緊……洪大——師叔!!!!”
一聲驚雷般的呼喊,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驟然炸響的激動、那鋪天蓋地的殺意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得乾乾淨淨!
王乜臉上的猙獰暴戾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了極端震驚、不敢置信和巨大狂喜的神情!那雙小眼睛瞪得溜圓,瞳孔裡原本的血色被純粹的、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至親的極度激動所取代!甚至隱約有水光在眼眶裡打轉!
“洪師叔!是你!真的是你!!!”王乜的聲音都劈了叉,帶著狂喜和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哽咽!
然而,洪浩的反應像一盆冷水,澆滅王乜的激動歡喜。
“你……”洪浩的聲音帶著遲疑,完全沒有故人重逢的欣喜,隻有深深的困惑和不安,“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
王乜臉上的狂喜和激動瞬間凍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洪師叔……”王乜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乾乾淨淨,聲音都變了調,“你……你不認識我?我是王乜啊!鐵劍村的王乜啊!是你……是你當年帶著我和我娘翠翠……從那個鬼地方出來……去了符陽城安家。”
洪浩臉上的困惑沒有絲毫減少,直勾勾盯著王乜,似乎在努力回想。
“王乜,王乜……”他不斷重複這個名字,好像聽過,又好像陌生……漸漸頭痛起來。旋即雙手抱頭,蹲了下去,顯得焦躁痛苦。
“這位小哥……可是洪公子舊識?”
怪醫老頭在鋪子裡,戰戰兢兢瞧見王乜情形,知他定是認得洪浩且是友非敵,便大起膽子前來招呼。
王乜猛地抬頭,瞧著有些猥瑣油膩的老頭子,“廢話!他是我洪師叔!是救我母子性命的大恩人!你狗日的是誰?……到底對他做了什麼?!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一連串咄咄逼人的詢問,嚇得怪醫老頭連忙擺手:“小哥息怒!都是自己人!洪公子與我也是舊識,我見他便已經是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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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見王乜將信將疑,一雙小眼睛把自己瞪得渾不自在,急忙又道:“一言難儘,不如進屋講話。”
王乜自然不怕老頭子耍什麼花樣,便跟隨老頭子進了藥鋪,王寡婦瞧見洪浩痛苦模樣,趕緊先把他帶到內院休息。
怪醫老頭便先將自己如何與洪浩相識講了一回,又把自己路過此地,瞧見洪浩的模樣,心中好奇想要幫他恢複記憶也一並講了。
最後道:“不是老頭子我學王婆賣瓜,老朽我自詡醫術尚可,多年走南闖北,所見疑難雜症無數,從來都是對症下藥,藥到病除……但洪公子這失魂之症……確實非同小可!”
“離魂症?”
他頓了頓,繼續道:“老頭子我仔細探查過,他體內經脈空空如也,如同從未修煉過的凡人。但……這絕非尋常的修為儘廢!更像是……像是有什麼東西,將他過往的一切,連帶著修為、記憶、甚至可能是某種本源之力,都徹底封印或者……抹去了!”
當日洪浩受斷海反噬和雷劫雙重打擊,王乜也是在現場,眼睜睜瞧見洪浩消失不見。大娘講過小師叔可能變作了普通人……現在這老頭說得全然不假,隻是連記憶都無,這一層卻是沒有想到。
“封印?抹去?!”王乜倒吸一口涼氣,“不能治麼?”
“正是!”老頭點點頭,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這封印或者說‘創傷’,極其霸道,深入神魂本源!老頭子我這點微末道行,根本不敢觸碰分毫!強行施為,後果不堪設想!”
他看著王乜,一字一句,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若強行用外力刺激他回憶,或者試圖解開那封印……輕則神魂震蕩,變成徹頭徹尾的白癡!重則……那封印之力反噬,如同點燃了他體內沉寂的火山,瞬間就能將他從裡到外……燒得連灰都不剩!”
“燒……燒成灰?!”王乜臉色瞬間煞白!他回想方才因為努力回憶而痛苦不堪的洪浩,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那……那怎麼辦?!”王乜聚神的小眼睛終於顯出慌亂,“難道……難道就讓他一直這樣下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連……連我們都不記得了?”
小師叔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鍛造“斷界”,與丁子戶前輩的三年之約,小炤娘親的骨殖送回青丘……對了,還有小師叔娘的漸凍符等著他回去解,不過眼下這模樣,睡了能不能解還難講得很。
怪醫老頭看著王乜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也有些不忍。他安慰道:“小哥你也瞧見,他雖然痛苦,但並非毫無反應。他聽到你的名字,會頭痛,會掙紮,這說明……他並非完全遺忘,那些記憶還在!隻是被一層厚厚的‘殼’封住了,或者……被某種力量強行壓製了!”
“眼下唯一的辦法……”老頭的聲音放緩了些,“就是耐心等待!給他時間!讓他慢慢適應現在的生活,慢慢接觸熟悉的人和事,或許……或許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那層‘殼’自己就會鬆動、裂開!就像……”
“就像剛剛那把劍,沉寂多年,鏽跡斑斑,看著像塊廢鐵。可一旦遇到真正的主人,時機到了,它自己就會剝落塵埃,重現鋒芒!洪公子的記憶……也是如此。急不得!強求不得!否則……那就是害了他!”
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王乜聽得清楚清白,當下急得抓耳撓腮,卻又無可奈何——強行喚醒不行,自己醒來又不知要到猴年馬月。
正在他一身癢沒個撓處之時……
“轟隆!”
民和堂那扇新做的木門,轟然炸成漫天碎屑!煙塵彌漫!
一股比先前那兩個嘍囉強上不少、帶著灼熱氣息的威壓湧了進來,如同灶膛裡竄出的火星子,試圖點燃鋪堂裡的空氣。
“赤霄宗長老駕臨!無關人等,滾!”先前跑得比兔子還快的王師兄又神氣活現。長老可是金丹後期,一隻腳邁進元嬰大仙的絕頂高人。
王乜小眼睛精光一閃,一身劍氣正欲發作,卻被怪醫老頭死死摁住,小聲急切道:“小哥莫要著急,讓火生……讓洪公子上,有助於他恢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