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月離開天狐殿,心中卻並未完全平靜。
一直以來,父親都是她心中最為尊崇的存在,並非僅僅因為生養之恩,而是父親氣定神閒,舉重若輕,憑一己之力將荒亂已久的青丘重新規整,成為天下狐族的榮耀。
隻是,隻是為何……
她並未直接回自己的居所,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徑直飛向青丘聖地中的萬卷峰。
萬卷峰是緋月師父繾綣長老所在的山頭,這萬卷,卻不是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之萬卷,而是她名下的弟子,多如過江之鯽,內卷外卷各種卷,競爭十分激烈。
緋月剛在萬卷峰的山門前落下,守山的兩名身著統一製式青袍,氣息精悍的狐族弟子立刻躬身行禮,語氣充滿敬畏:“參見緋月師姐。”
他們的敬畏不僅僅因為她是繾綣的親傳弟子,更有對她地狐血脈身份的仰望——莫看偌大的青丘,擁有地狐血脈的,寥若晨星,一隻手便數得過來。
年輕一代更是隻有她一人。
緋月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身形不停,沿著以白玉鋪就,兩旁栽種著靈植仙葩的寬闊山道快步向上行去。
“緋月師姐好。”
“師姐今日怎麼得空回萬卷峰了。”
“師姐的氣息似乎又精純了些,怕是離七尾不遠了吧,真是讓我等羨慕……”
招呼聲,議論聲不絕於耳,語氣中充滿了羨慕甚至諂媚。緋月含笑而過,隻是偶爾對幾個眼熟的核心弟子點頭示意,並不多言。
在青丘這個注重血脈等級的地方,她早已習慣了這種眾星捧月般的禮遇。
一路來到峰頂附近一處較為幽靜的獨立院落前,這便是繾綣長老平日所居之所。
緋月躬身拱手,語氣恭敬:“師父,弟子緋月求見。”
“進來。”一個溫和卻不失威嚴的女聲從院內傳來。
緋月整了整衣衫,邁步而入。
院內布置得極為雅致,奇石玲瓏,靈泉潺潺,一株巨大的古老桃樹下,一位身著玄色暗金紋長袍,發髻高挽,僅以一根簡單的桃木簪固定的女子正坐在石桌旁。看起來不過是三十許人,麵容雖不絕美,但極有氣度。
繾綣抬眼望向自己這位最出色的弟子,眼中閃過慈愛和欣賞:“月兒來了。看你眉宇間隱有思慮,不在桃苑靜修,來我這裡,所為何事?”
緋月躊躇片刻,才開口道:“師父,弟子確有一事不明,特來請教。”
“哦……可是修行上遇到了疑難?”
“並非修行之事。”緋月微微搖頭,“是今日……弟子在外偶遇一同族,觀其行止氣息,心中有些疑惑,難以索解。”
“說說看。”繾綣長老似乎頗有興致。
“師父,你常教導弟子,我狐族血脈,自古傳承,依其本源尊卑,大致可分為五等:雜狐、靈狐、玄狐、地狐、天狐。此乃萬古不易之定理,對否?”
“然也。”繾綣長老頷首肯定,“血脈天定,劃分尊卑,乃先祖所立,維係我青丘秩序之基石,幾無可改。”她的話斬釘截鐵,極是果決。
“那……”緋月微微蹙眉,問出了心中的疑惑,“是否存在某種情況,比如修煉的功法特殊,會讓一隻狐族,其血脈明明……看似普通,但其氣息本質,卻給人一種遠超其血脈等級,甚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與純淨之感?”
她對師父講出了她見到胡小刀小炤)的感覺。想要確認是否是胡小刀所言的高人婆婆所教功法所致。
繾綣長老聞言,眼中精光一閃,望向緋月:“月兒,你講的這種情況,非常罕見。血脈等級決定了本源氣息的質與象。按常理,雜狐不可能擁有靈狐的清靈,地狐也難具天狐獨有的煌煌之氣……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為師也不敢打保票講一定沒有。”
緋月聽罷,心中稍安。要說以自己現在修為,便是同為地狐的師父,她也看得篤定,怎生會對一隻看似普通的山野雜狐總覺看不分明。
“那……”她遲疑道:“師父,你講除了我們青丘,外界是否還可能有天狐……存在?”
“這種可能極小。”繾綣緩緩道:“當年我們狐族出了妲己之禍後,天道壓製,在外的天狐全部被迫畫地為牢,隻能在圈定的極小範圍內活動,一旦離開便會遭遇九天雷劫……”
“大部分不甘被囚的,都受不住雷劫魂飛魄散,剩下少數守規矩的,也難免湮沒在日月輪轉的光陰長河中。”
“月兒,你須知,你爹爹能成就今日之境,乃是集萬古未有之機緣與毅力於一身。”她的語氣充滿了對那位天狐之主的敬重。
“能像你爹爹這般,本身便身處青丘這等聖地,有源源不絕的靈氣滋養,更兼其心智堅韌如鐵,硬是扛過那十死無生的雷劫,最終破而後立,一舉成就九尾天狐之尊……縱觀古今,恐怕也僅此一例。”
緋月聽罷,心中釋然了幾分。既然外界幾乎不可能存在天狐,那胡小刀身上的異常,或許真是因其所修功法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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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炤被安頓在桃林深處的雅致小院中。
待緋月離去,那兩名被留下的狐族侍女便如木雕泥塑般守在院門內側,眼觀鼻,鼻觀心,對她探究打量的目光視若無睹。
小炤心知這是監視,既來之者安之,她也不急於一時。
房屋是一目了然的三開間格局,隻有簡單的生活起居家具物件,陳設簡潔卻不失雅致。不過卻有一層薄灰覆蓋,看來有日子沒有住人。
她嘗試與那兩名侍女搭話,問些“仙子如何稱呼?”“這青丘的桃花開得真好,平日裡可有什麼賞玩的去處?”之類的閒話。
但無論她講什麼,那兩名侍女隻是微微搖頭,口稱不知,便再無下文——顯然得了嚴令,不得與她多言。
小炤也不氣惱,心中冷笑,看來這緋月仙子防備得緊。她回到房中,閉目假寐休憩,過得一會,院外傳來了些許動靜。
守門的侍女似乎與來人低語了幾句。隨後,一個身形佝僂,頭發花白,穿著粗布短褂的老者,提著一個水桶和抹布,慢吞吞走了進來。
他氣息微弱,血脈駁雜,正是一隻最尋常不過的雜狐,看樣子是負責灑掃的雜役。
老者進到房內,也不敢亂看,對著小炤的方向含糊地行了個禮,便自顧自地開始擦拭房中桌椅板凳,動作有些遲緩。
小炤心中一動,還了個禮,語氣溫和道:“有勞老丈,是緋月仙子讓你來打掃的?”
老者似乎沒料到這位被緋月仙子親自帶來的客人會如此客氣,愣了一下,才忙不迭地點頭,聲音沙啞:“是,是,仙子吩咐,說這屋子久未住人,讓小老兒來仔細打掃一遍,莫要怠慢了貴客。”
小炤揶揄道:“什麼貴客,我不過一隻山野雜狐,按你們青丘規矩,原是上不得台麵。”她從胡九九那裡知曉了青丘狐族等級劃分,但心中對此極不認可。“你們這規矩……嘖嘖……”
老者連忙道:“姑娘你莫要亂講話,血脈天生,這個做不得假……”
小炤輕輕搖了搖頭,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絢爛的桃花,不以為然道:“老丈,你說血脈天生,這個我認。天生萬物,本就各有不同……”
“有的狐狸生來強壯些,有的靈巧些,有的或許對靈氣感知敏銳些……但這差異,就如同桃花,有單瓣的,有重瓣的,有深紅的,有淺粉的,難道就能說單瓣的桃花不如重瓣的高貴?淺粉的便不配生長在陽光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