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事畢。”
謝籍瞧見這四字,終於放下心來。
原來自銅鏡顯現“未完續待”之後,謝籍憑借直覺推斷這是某種明示,雖然不知其所以然,但一路也就時常將銅鏡拿在手中,生怕錯過還有字跡顯化。
果然,一路上銅鏡又顯化字跡,他才知自己一行被暗中盯梢,故而借著這靈智初開的蠢笨狐狸討封之事,做一個局截殺了玄影。
說來還該感謝這小狐狸,因為這小狐狸狐臭氣息太過濃鬱,便是韭菜盒子也難以與其匹敵,將幾人氣息遮掩得乾乾淨淨,才做成此舉。
不過眼下小狐狸已經嚇得不知所蹤,便是想要感謝也無處尋覓,也就作罷。
總是順其自然,眾人收拾妥當,當下洪浩便駕了馬車繼續繼續趕路。
謝籍將銅鏡遞還夙夜,笑嘻嘻道:“大姑姑,我料得此鏡不會再有異常,現在物歸原主,呃,還是你的美容鏡。”
夙夜接過,反問道:“你為何篤定今後便不會再顯?”
“隻是小子推測,若講實據,我卻拿不出來。”謝籍搖搖頭,“我直覺銅鏡顯化,並非銅鏡自身神奇,而是……而是有高人借此銅鏡傳遞訊息罷了。”
“我亦有同感。”林瀟附和道,“這高人修為見識遠非我等所能揣度。其用意,眼下看來是友非敵,至少在此事上,助力我們良多。”
輕塵沉吟道:“你們講的我亦認同……隻是不知,這位高人屬於何方勢力,如此暗中相助,又所圖為何?今後還須多加留心。”
洪浩坐在車轅上,雖未回頭,但也將車廂內的言語聽得清楚明白。
他緩緩道:“無論如何,此次能識破盯梢,清除暗探,全是仰仗這高人指點,這份人情,我們記下。至於高人身份,既不願現身,強求無益。眼下既已事畢,我們當可稍稍安心,行止如常便是。”
他隱隱有一層感覺——對方這等手段,想要直接清除暗探易如反掌,但如此拐彎抹角讓他們自行動手清理,或是不想牽扯過深。
謝籍聽罷,連連點頭。“小師叔講得不錯,畢竟小師叔是有大氣運之人,無論誰來幫他我都不會覺得奇怪……我們按既定行事便是。”
眾人皆以為然,不再去揣測推想這高人。
車窗外,景物流轉,曠野丘陵漸次後退。青丘的靈秀山水已成背影,前方是更加廣闊無垠的天地。
此後一路,果然風平浪靜。
不幾日,前方地平線上出現一條蜿蜒大河,水汽氤氳,正是分隔青丘與萬妖城轄地的界河。對岸的景象已與青丘的靈秀迥異。
與來時不同,界河早已撤去警戒禁製,還有一座大橋連接兩岸,橋上往來行人車馬絡繹不絕。
洪浩輕輕一勒韁繩,馬車在界河岸邊緩緩停下。他跳下車轅,立於河畔,轉身回望。
望著青丘連綿的山巒輪廓,雖是一言不發,但心中卻波瀾起伏。
這一路行來,驚心動魄,短短不到一月時光,再看恍如隔世。其中最大的遺憾,是未能與小炤有一個正式的道彆。
他親眼看著她失去娘親,失去父親,失去名義上的妹妹,承受著撕心裂肺的悲痛。
而在她最需要親人依靠的時候,他這個做哥哥的,卻選擇了假死,選擇了不告而彆,將所有的重擔和孤寂,留給了她一人承擔。
雖是裝作豁達無謂,但個中滋味,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眾人知他心意,儘皆默然。
他突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迷茫:“謝小子,你說……若是當初,我們沒有裝死,或者……我們壓根就沒來這青丘,胡衍前輩和緋月姑娘,是不是就不會死?”
其實,這個問題在他心中盤桓已久。
目睹胡衍與緋月相繼殞命,而自己這個已死之人卻得以脫身,雖從不曾明言,但一種難以言喻的愧疚負罪之感,時常啃噬著他。
他忍不住去想,是不是自己的假死,打亂了某種平衡,才導致了這不可挽回的後果,是不是他們的到來,本身就是一個錯誤。
謝籍聞言,收斂了平日的嬉笑,神色變得認真起來。
他跳下車,走到洪浩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同樣望著青丘的方向,卻沒有立刻回答。
他沉吟片刻,才緩緩道:“小師叔,你這問題,就像問如果那潑出去的水沒有潑出去,地是不是就不會濕一般。”
“事後去看,如果的可能性有無數種。如果我們沒來,如果小姑姑當年沒有遇見你,如果九九沒有得到心月狐傳承,如果天庭沒有覬覦斷界,甚至如果萬萬年前,沒有這片均墟之地……任何一種如果成真,或許眼前結局都會不同。”
“但是……”謝籍語氣加重,“所有這些如果,都改變不了一個最根本的事實——胡衍前輩和緋月姑娘的死,根源在於天庭的霸道,在於九九的貪婪與背叛。這是大勢,是早已注定的衝突。”
“假死之計,不過是我們為了保全小師叔你,為了不給青丘增添更大麻煩,所能想出的,最無奈也最現實的一步棋。它或許影響了事情發生的具體方式和時機,但絕不是導致悲劇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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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假死,天庭就不會來挽回麵子了麼?九九就不會覬覦九尾之位了麼?”
到底是謝大才子,看的書多,想得也更通透。
“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胡衍前輩選擇以死明誌,換取青丘安定;緋月姑娘選擇燃燒本源,替父報仇雪恨……這是他們的選擇,他們的道。”
其實這些道理,洪浩未必就不知曉,但他心中鬱結,需要一個人來點破。
謝籍最後道:“小師叔,我現在還清晰記得,在赤脈真嶺,丁子戶老前輩與你講的那句話。”
洪浩不禁茫然,講了這麼多話,這小子指的哪一句話。
不待洪浩相問,謝籍自己就講出,“就是那句——並非一定要來,不來也沒有任何乾係,你千萬莫要就此背個包袱。”第414章三年)
洪浩猛然醒悟,這是自己與丁子戶約定,三年後昆侖墟,萬年一開的天門,正是斬斷飛升之路的絕佳時機。
“講來這斬斷飛升之路,於小師叔你沒有半點好處,且就算你不去,丁子戶老前輩也決計不會怪罪……”謝籍頓一頓,“小師叔你為何還是要去?”
洪浩不禁一愣,是啊,為何自己一定要去?
“我不知曉……”他喃喃道,“我隻是……隻是覺得該去。”
“因為這件事對小師叔你雖無半點好處,但對天底下所有凡人百姓極有好處。”謝籍替洪浩講出,“這便是小師叔你的道。”
“所以小師叔你莫要再去想如果怎麼樣,結果怎麼樣。”謝籍搖搖頭,“我們都是修道之人,自然都是要堅持自己的道。”
是啊,一路走來,不就是為了堅持自己的道麼,至於這個道是利記還是利他,全不重要。
洪浩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將胸中塊壘儘數排出。
“小子你講得對。”他輕聲說道,像是回答謝籍,也像是告訴自己,“是我想左了。”
他轉身,重新坐上車轅,握緊了韁繩,目光投向界河對岸的萬妖城方向。
“走吧,回家。”
馬車再次啟動,穩穩駛上大橋,彙入南來北往的車流人流之中,將青丘的山水與悲歡,留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