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遼遠的馬嘶聲響徹寂夜,緊接著,前一刻還在躁動不安張牙舞爪的雪鬼們竟不約而同地紛紛安靜下來,並全部退到了陣外。
“噠”、“噠”、“噠”
“噠”、“噠”、“噠”
馬蹄聲由遠及近,一聲聲傳入耳畔,歐陽尋感覺蕭聰的呼吸越來越輕,而此時竟有一股子強大的威壓讓他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噠”、“噠”、“噠”
“噠”、“噠”、“噠”
重而沉悶的馬蹄聲在寂靜的幻雪森林裡悠悠飄蕩,回聲清晰可聞,這像是無常索命時所吟唱的喪曲,又像是僧人木魚上所擊出的超度,一聲聲直扣心弦。
“這是…怎…麼回…事……”
汗水涔濕了歐陽尋的衣衫使其緊緊貼在皮膚上,在這冰天雪地的寂夜裡卻感覺不到寒冷,隻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口上,又有什麼東西壓在心門上,使他動彈不得,又說不出話來。
“他來了……”
蕭聰緩緩說道,歐陽尋竟發現自己從蕭聰的語氣裡聽出了一份壓抑和緊張,而這份壓抑和緊張也同時為他增加了一份恐懼,儘管他不願承認,卻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因為這一份恐懼快要凝滯不動了。
饒是如此,歐陽尋還是使出全身的力氣艱難問道:
“誰………”
他喉嚨裡發出的“咯、咯”聲在這寒冷寂寥的冬夜裡與越來越近的馬蹄聲裡透出的從容而更顯卑微。
“東——方——敬——軒!”
蕭聰說話一字一頓,不隻是因為強調,同時也因為發聲之艱難。
耳畔如有驚雷乍響,腦海中霎時一片空白,歐陽尋感覺自己在這一刹那一下子得到了徹底的超脫,同時也跌入了永世不得翻身的萬劫不複,之前所有對生存的希望像氣泡般破裂開來化為烏有,這與死亡咫尺之間又讓人感到越來越近的錯覺竟比蛇穀那次更甚,他感覺自己的心越來越沉,精神也越來越恍惚。
“難道這一次就那麼完了嗎…”
“父親、母親、歸師父……”
歐陽尋如夢囈喃喃自語,般眼前閃過一幅幅畫麵,最後在一持戟男子偉岸的身姿上微微停頓後一閃而逝,他看不清那持戟男子的臉,隻是感覺對方的神情應是帶著濃重的悲傷,但那挺拔的身姿頂天立地氣吞山河,又不禁要讓他頂禮膜拜,熱淚盈眶。
他不知自己與這男子有何關係,也不知道從何燃起了一股炙熱的求生之火,他隻是知道,並開始不斷地在告訴自己
“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立於歐陽尋身旁的蕭聰並未發現歐陽尋的異常,他注視著前方的雙眸中儘是一片比寶石還要澄澈而深沉的紫,仿佛有一道看不見的光自他瞳孔裡射出來,直直投向無儘黑暗的儘頭。
他看見了!
他看見一人一馬正向這邊走來,他看見陣外的雪鬼們自動從中間分出一條道為那一人一馬讓路,他看見那一人一馬越來越近,馬的形象以及人的麵部輪廓——那個人麵如重棗,劍眉虎目,蒼髯如戟,身披黃金壽衣,橫劍跨於馬上,威風凜凜中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死氣沉沉。
“東方敬軒…”蕭聰小聲呢喃著,“這就是東方敬軒。”
周圍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像一泓靜止的水,察覺不到半點波動,一切好像都死了,風死了,火死了,樹死了,連人也死了,沒有悲傷彌漫,有的隻是一種完全靜止的自然,沒有感情。
蕭聰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他的臉在從門窗處透出的光的照映中,看上去比周圍的雪還白,卻不如周圍的雪亮,緊蹙的眉頭在前額上打成了結,腮部因咬力過大而輪廓分明,終於,在其嘴角緩緩溢出一縷鮮紅的血,他的狀態竟比一旁的歐陽尋還要糟糕。
那一人一馬立於陣外,卻遲遲未動,馬的四條腿站得筆直,馬上的人的腰杆挺得筆直,馬的頭和人的頭都那麼自然而然地壓在脖子上,整個看起來像是一個不加任何藝術效果的雕塑。
木屋外的一切已經被那鋪天蓋地的威壓和寒氣凍結,隻有屋內憑借著那一堆忽上忽下的篝火還能尋得幾分塵世的動態,而木屋內卻不是隻有那一堆火是在動的,仔細看,棋盤上那靈石棋子的數量和位置,此時也已發生些許微妙的變化。
蕭聰嘴角處溢出的鮮血越來越多,已越過下巴滴滴答答地落進白色的雪裡,那血像是一個個垂落的火球,將地上覆蓋的一層厚厚的冰炙出一個個大窟窿。
歐陽尋此時感覺自己有些輕鬆了,他意外地發現,似乎蕭聰的情況越糟,他反而會越好受些,對此,他雖不明所以,但他覺得自己可以體會到此時身旁少年所承受著的莫大痛苦,他猜測蕭聰一定是已經與他們所賴以生存的法陣合二為一,自己所承受的威壓之所以有所減輕,原因是全部的威壓都加持在了蕭聰身上。
歐陽尋的呼吸一聲比一聲粗重,眼淚瞬間溢滿眼眶而後奪眶而出,一種不曾遇到過的叫做羞憤的東西此時正要撐爆他的胸腔,他多想此時正在承受痛苦的人是他,而不是身旁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柔弱少年,奈何他不能動,他什麼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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