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眼底皆是一片凝重。
轟!
衙署緊閉的大門被一槍轟的粉碎,四起的煙塵中傳出一聲洪亮的呼喊。
“李叔,我來接你回家了!”
張嗣源扛槍現身,邁開的腳步在地麵印出一個個血紅腳印,身後那條寬闊的中軸大道上同樣是碎屍鋪路,鮮血塗地。足可見這一路闖來,有多少條性命化作了他的槍下亡魂。
偌大的衙署正庭中,一顆雙目怒睜的頭顱被擺在大案之上。
“勞煩張公子這一番舟車勞頓,是在下失禮了。”
施卿孤身一人站在案旁,對著破門而入的張嗣源遙遙拱手,剛抬起身,便被一個冰冷的槍口頂住了後腦。
前方扛槍獰笑的張嗣源忽然如泡影般消散,一個帶著冰碴的聲音卻在施卿身後響起。
“朱家就讓你一個人來送死?”
“世人都說張公子‘射藝’精湛,沒想到在最是生僻的‘樂藝’也有如此造詣,光是一句話就能讓人眼生幻覺,在下佩服。”
“拍馬屁在我這裡可不好使。”
張嗣源冷笑一聲:“你們埋伏的人手呢?你們費儘心思不就是想釣本公子上鉤?現在我已經到了,還不把他們拉出來亮個相?”
“原本我們是為張公子您準備了一場堪稱豪華的送葬隊伍,隻可惜有李革君這種人物在暗中為您保駕護航,我們也就隻能無奈作罷了。”
施卿話音剛落,清楚感覺到身後之人的呼吸陡然重了一分,不由恍然。
“看來您還不知道了?也對,如今整個沿海地區的黃粱都被東皇宮封鎖,您當然不知道他在殺死張希極之後,便拖著一具傷軀馬不停蹄趕往這裡救援。這樣的兄弟情意,當真是令人感動啊。”
張嗣源獰聲道:“既然其他人都跑完了,那你還敢留在這裡?”
“我當然不敢,作為一頭潛伏在暗處多年的鴻鵠,好不容易才盼來了一個能夠走上台前的機會,我怎敢輕易浪費這條性命?”
施卿笑道:“這隻不過是一具用來傳話的假身罷了。張公子您這把槍的火力再強,難道還能通過黃粱將在下打死不成?”
“能讓詹舜那頭黃粱鬼如此的鞍前馬後,看來你們還真是下了一番血本啊。”
“不多,也就三成黃粱權限罷了。”
砰!
施卿突感雙腿膕窩一麻,被張嗣源踹的跪倒在地,額頭被沉重的槍口壓著貼向地麵。
“朱家幾代皇帝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他朱彝焰卻做了,還真是一個‘出類拔萃’的繼承人啊。”
施卿對張嗣源的嘲諷置若罔聞,以極其屈辱的姿勢跪在地上。
“十成權限,就像是十根套在黃粱這頭洪水猛獸脖子上的鐵鏈,人人都使勁將其拽緊,妄圖騎上獸身將其馴服。但從沒有人想過,或許第一個有膽量為黃粱解開束縛的人,才真正有資格成為這頭猛獸的主人。”
“放屁!”
張嗣源低聲怒喝道:“一旦黃粱徹底掙脫,所有曾經控製過它的人,都會被它一一咬死!”
“能為常人所不能為之事,這才是一位中興之主該有的帝王氣度!”施卿的話音中透著強烈的崇敬和欽佩。
“這座大明帝國,遲早要毀在他的手裡。”
張嗣源右手食指緩緩收緊,槍焰一觸即發。
“在下專門在這裡等著張公子,就是奉陛下之命,想跟您這位儒序未來的接班人聊一聊。”
“沒興趣。”張嗣源語氣冷漠。
“那如果連張大人他也想您跟我們聊一聊呢?”
轟!
猛然抬高的槍口轟出一團刺目的光焰,在庭中炸開一個丈寬深坑。
施卿的身體被餘波掀飛出去,撕碎的皮肉下露出泛著金屬光澤的械骨。
“你什麼意思?”
張嗣源看著掙紮著從地上爬起的男人,目光冰冷如刀。
“明眼人都知道您此行必然危機四伏,甚至可以說是九死一生。裴行儉不攔,或許是因為摯友突然身死,愛徒深陷險境,所以一時間失去了理智。但是張大人他為什麼不攔?”
“朱彝焰就是讓你來挑撥離間?如果隻是這些廢話,那你可以閉嘴了。”
槍口再次對準了自己,施卿被撕掉一半麵皮的臉上,表情卻依舊從容淡定。
“我們當然不會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
施卿平靜道:“作為一名篤誌要開辟新天的領袖,在張大人的眼中,人人都可以為了大業而死,包括他自己。而您作為至孝之人,自然也可以為了成就父業視死如歸。”
“而您的死,對於現在依舊跟隨張大人的那群書院派儒序而言,是提振士氣,凝聚人心,同仇敵愾的最佳選擇。這一點您心知肚明,所以從離開江西開始,您就沒想過要活著回去。坦誠而言,如果沒有李鈞插手,我們也不會輕易殺您,而是會不惜一切代價將您活捉。”
施卿話鋒陡然一轉:“所以在下剛才所說的‘攔’,並不是指要攔著您,而是明知您的死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情況下,張大人他為什麼不攔著李鈞?”
施卿微微頷首,似在用這樣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敬佩之意。
“因為即便他是張峰嶽,也做不到眼睜睜讓自己的兒子去送死。”
“老子的耐心有限,你最好不要再拐彎抹角,有屁就放!”
張嗣源的神情異常冷漠,看似對施卿的話毫無興趣,但右手的拇指卻在不斷摩挲著槍身。
“如今的儒釋道三序,表麵看上去是各行其道,但其實本質上都是立神築廟,傳信布道。差彆隻不過是佛道要求信徒向外求,為神供奉,乞神垂憐。而儒教要求信徒向內求,克己慎獨,不求外物。”
“但當到了序二的層次,這都是他們無法舍棄的‘位業’,也是他們必須肩負的責任和以命捍衛的信仰。”
施卿輕聲道:“但您不一樣,您的誌向追求與張大人截然相反。張大人此舉就是想借我們之口,讓你看清自己的追求和目標,勸說您離開帝國本土,遠離這場爭端。”
“而陛下作為大人最後一名學生,雖然如今分道揚鑣,但依舊感念他老人家多年嘔心瀝血的培養,所以特意吩咐在下在這裡恭候您。”
施卿說道:“因此這一次,在下跟您說的無關恩情和背叛,也無關利益和得失,隻關乎一名儒序終其一生也無法割舍的理想。”
“也就是屬於你的位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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