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宿命難逃
第708章宿命難逃
“老師,如今南直隸各州府處處烽煙四起,鴻鵠和鎮撫軍聯手剿殺赤社,我們損失慘重。”
“現在金陵城內黃粱鬼亂爆發,門閥叛徒為虎作倀,法序餘孽落井下石,內憂外患並起,已經到了兵臨城下的危機關頭。”
雖然內心極其不願意承認,但裴行儉還是無奈的歎了口氣:“縱橫之勢已成,恐怕再無法挽回了。”
“挽回不了就算了吧,這場動亂也是時候該落下帷幕了。”
老人溫和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裴行儉卻選擇背對那扇敞開的房門,不願回頭。臉上神色滿是煩惱不安,雙手抓扯著自己一頭亂糟糟的花白頭發。
“行儉,你不該是一個放不下的人啊。”
話音幽幽,帶著淡淡笑意。
“如果現在輸的是我裴行儉,那我絕無二話。就算是被人砍了這顆腦袋,依舊麵不改色。”
裴行儉猛然轉身,血跡斑斑的衣袍迎風擺動。
他望向那間光線昏暗的房間,瞪大了雙目,直視房中那雙滿是疲倦的眼睛。
“但是看到這些跳梁小醜居然敢在老師您的麵前造次,我接受不了。”
裴行儉雙拳緊握,沉聲道:“我們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和機會,早該一鼓作氣將他們全部連根拔起!”
“可如果我沒有犯下這麼多的錯,或許你早就不認我這個老師了。”
濃重的黑暗中響起沉甸甸的腳步聲,每一步之間的間隔很長,似乎連這短短一兩丈的距離,對門中人而言,都是異常的艱難。
失去了位業的庇護,歲月也不再留手,如一把鋒利無比的剃刀割走了老人滿身血肉,留下一張空蕩蕩的乾癟皮囊,掛在骨架上,像是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
這數月以來,裴行儉一直率領赤社在外行動。如今師徒再見,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老師竟會衰老到這種程度。
不過走出房間的幾步,裴行儉看得心驚膽戰,滿腔的不解也在此刻儘數說不出口的辛酸。
“老師”
“你也活了一把年紀了,怎麼還是如此不修邊幅?這要是讓小輩們看到了,不知道會在暗地裡怎麼調侃你這位儒序老人。”
張峰嶽抬頭望著裴行儉,嘴裡笑著打趣。
曾經記憶中高大偉岸的書院山長,如今竟佝僂不及自己肩頭,
裴行儉喉頭滾動,吞下一口嗆鼻的酸楚,故作凶狠道:“誰敢笑我,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嘴上雖然這麼說,裴行儉手上卻開始整理起自己的儀容,隨手從身旁掰下一根枯枝,束住滿頭花白的亂發。
縱然自己也是年過花甲,可在張峰嶽的麵前,裴行儉好像還是那個最是嘴硬的書院刺頭。
“這幾年,辛苦你了。”
裴行儉咧嘴笑道:“這話我倒是第一次聽您說,我樂意聽,要不您多說幾句?”
“你個臭小子,現在膽子不小啊,居然敢這麼跟老夫說話,是不是以為老夫隻剩一口氣,就收拾不了你了?就你那點禮藝水平,在我眼裡還不夠看!”
顫顫巍巍的巴掌拍在手臂上,幾乎沒有任何感覺。
裴行儉卻十分誇張的大聲呼痛,捂著手臂連連退後。
在張峰嶽的笑聲中,他一抬眼,正好看見老人站到了院中那棵不知名的枯樹下。
人樹相照,竟難以分辨到底誰是人,誰是枯木。
“現在的序列當真是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弱了。我好歹也是堂堂儒序三,竟然也有眼花的時候,真是可笑。”
裴行儉抬手抹著眼角,嘴裡低聲嘟囔著。
“行了,真要想哭喪,你也得等到老夫閉眼的那天。到時候如果不是你裴行儉哭的最大的聲,老夫可饒不了你。”
張峰嶽眼皮一翻,沒好氣的笑罵。
“這些年,張嗣源有事沒事總是愛念叨我,埋怨我什麼話都藏在心裡麵不說。每每都是讓身邊人去猜,所以才會產生說那麼多的誤解。”
老人依靠著樹乾,緩緩道:“劉謹勳是這樣,李不逢恐怕也是這樣。說起來還真是遺憾啊,到最後都沒能跟他見上一麵,不逢他心裡應該也有很多話想跟我說吧?所以今天咱爺倆不如好好聊一聊,如何?”
裴行儉嘴唇抽動,卻半晌吐不出一個字。
“不知道從何說起嗎?也對,這堂課我就沒教過你們,反而都是你們一直在教我。”
“老師”
裴行儉終於開口:“什麼都不用再說了,您現在必須立刻離開金陵。朱彝焰躲了這麼久,現在突然出手,一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您已經沒有必要再繼續堅持了,無論是罪民區也好,夷地也罷,隻要能離開帝國本土”
“我現在要是逃了,那他們怎麼辦?”
裴行儉神色一怔,急切道:“您是擔心義正?放心,就算豁出去這條命,我也一定會保護他的周全,儘快將他送去與您彙合。”
“嗣源要是聽到你這句話,恐怕當場就會跟你翻臉了。我當初就不該讓他去番地,弄得現在腦袋裡就剩一根筋了,生怕會比我這個當老子的死得慢。”
“你們一個個都把儒教要義丟的乾乾淨淨,就想我這個老頭先把你們送上路。就沒人想過把老夫一個人落在後麵,到時候怎麼追的上你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恍惚間,裴行儉覺得老人的罵聲在變得洪亮。
“老夫不是在問自己怎麼辦,也不是在問你們怎麼辦。而是在問那些已經為這場新政獻出了性命的人,他們該怎麼辦?”
張峰嶽挺起身形,乾瘦的身體撐起黑色的衣袍,如一杆旗幟立在裴行儉的眼中。
“儒家不信神鬼,但道理自在心頭。老夫這一生活的太長,遇見過太多的選擇,選過看似前途一片光明的青雲大道,也選過荊棘密布的曲折狹路,曾經因為技不如人而讓過路,也曾經因為後悔而掉過頭。”
“重重關山,舉步維艱。我選錯了一輩子,也算輸了一輩子。如今是我此生最後一次涉水闖關,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能再放棄。”
張峰嶽沉聲道:“行儉,在新東林書院曆屆的學子當中,你是為師見過最聰明的那一個。我的想法,你心裡其實都明白,又何必再勸?”
“真是個脾氣又臭又倔的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