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所。
長夏靜靜地凝視著堂下跪著的那名瘦弱女子,她身形纖細,仿若風中搖曳的青柳,弱不禁風卻又透著一股堅韌。
她麵容滿是淒苦之色,仿佛歲月的滄桑與生活的苦難都鐫刻其上,兩鬢已然斑白,卻依舊被一絲不苟地用青纓挽起,那青纓雖已有些陳舊,卻也整齊利落。
耳朵上掛著的素珠耳環,色澤早已褪去,隻餘下淡淡的痕跡,暗示著曾經的過往與如今的落寞。
長夏的目光緩緩上移,停留在她的眼角。
那眼角的細紋如同一道道溝壑,縱橫交錯,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流轉和經曆的風雨。然而,在這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卻鑲嵌著一雙尤其漂亮的眼睛。
那是一雙桃花眼,眼尾的弧度優美地彎似花瓣,微微上翹,仿佛帶著無儘的風情與故事。栗色的瞳眸清澈明亮,宛如一泓清泉,在瀲灩的波光中閃爍著靈動的光芒,即便身處困境,也難掩其中的神韻與聰慧。
女子身著一襲樸素的布衣,雖已破舊,卻乾淨整潔。
她跪地的身姿筆直,脊梁挺得如同標槍,不見絲毫的彎曲與怯懦。
當見到長夏後,她微微抬眼,目光平靜而深邃,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道光從眼底閃過,繼而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自嘲,又像是對命運無常的一種淡然。
那略帶深意的思緒在眼眸中一閃而過,旋即又迅速收斂,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接著,她緩緩垂眸,將所有的情緒都深埋心底,隻留下那安靜而又堅毅的身影,讓人不禁對她的身世和經曆充滿了好奇與疑惑。
“王爺,王爺。”
長夏目光轉向一旁的女人,輕聲問道:“這位就是林娘子?”
那衙所的衙君趕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回道:“對。我們昨夜剛要去抓她,誰承想,她已經等候在衙所門口了。”
“投案自首?”長夏微微挑起眉梢,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衙君肯定地點點頭:“沒錯。”
長夏將視線移回林娘子身上,語氣溫和卻又不失威嚴地問道:“林娘子,方便說說,你為何要殺那三十六人麼?”
林娘子緩緩抬眸,目光細細地在長夏身上遊走,仿佛要將她看透一般。接著,她嘴角輕輕上揚,露出一抹溫和的笑,那原本淒苦的麵容竟如春風拂過湖麵,緩緩一變,變得和藹溫柔:“你也是一樣的。”
這沒頭沒尾的話讓長夏聽得一頭霧水,滿心疑惑地追問:“什麼意思?”
林娘子卻不再理會長夏的疑惑,自顧自地說道:“民婦思念夫君,聽聞隻要將按照八字相生相克的人的精魄留下喂給月屍,民婦夫君便可歸來。隻差最後一步,夫君便可回歸。”
“你的夫君是林昌?”長夏追問道。
林娘子提到夫君時,眼底的思念和愛意如潺潺的涓流般湧動,不可抑製:“他是一個好神君,隻是運氣不好遇到了我。”
這時,林娘子將目光放在了長夏身後的少年身上,眼神中帶著幾分審慎與考量:“世上再也沒有像我夫君般癡情的男兒。你的夫君,並不愛你。”
這句話一出,身後的少年神色驀然一沉,如烏雲遮蔽了陽光。那眼底之中的戾氣如實質般直勾勾地盯著林娘子,仿佛要將她吞噬。
“你這般控製她,能得到什麼?”林娘子的聲音冰冷徹骨,似從九幽地獄傳來。
“閉嘴。”少年眸色一沉,寒聲道。
林娘子仿若未聞,說完後竟癲狂地發笑,那原本慈善的麵目瞬間扭曲可怕,如同被惡魔附身。
槐序毫不猶豫,大步上前,身姿矯健,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他直接攔在長夏身前,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將所有的危險都擋在身後,寒聲道:“林娘子病了,帶下去好好醫治。”
衙役們聞聲而動,上前將依舊癲狂發笑的林娘子帶了下去。
“你就是想殺了她!你不愛她!你愛的隻是你自己!哈哈哈哈”林娘子的喊叫聲在空氣中回蕩,漸行漸遠。
少年迅速扭身,修長的手指輕輕抬起,捂著少女的耳朵,動作輕柔卻又充滿了保護欲,不讓她聽進去半個字。
他沉著殺意盯著林娘子離開的方向,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才緩緩收回視線看著少女。
少女卻在此時抬眸望著他,那眼底不知何時竟湧起了怨氣和恨意。
他的心驟然一涼,仿佛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可下一秒,少女直接抬起手,學著他的樣子捂著他的耳朵。那剛剛還陰厲的眸色瞬間變為了擔憂心疼,如冰雪消融,化作一汪春水。
少年不禁懷疑,難道剛剛那冰冷的眼神隻是自己的幻覺麼?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他心中五味雜陳,思緒萬千。
衙君滿臉堆笑,肥胖的身軀費力地彎腰,向長夏深深地道謝:“這件案子,說到底是我等護城不力,才致使城中發生如此慘案,驚擾了王爺殿下,還請王爺恕罪。”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額頭的汗珠在燭光下閃爍,顯露出內心的惶恐與不安。
長夏麵無表情,眼神冷漠地瞥了一眼衙君,未發一言,轉身便走。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廊道中顯得格外清冷。
少年見長夏離去,心急如焚,本能地伸出手去拉她,然而指尖隻觸碰到一片虛空,抓了個空。
少女的發帶隨風微微飄揚,那係在帶尾的細碎鈴鐺發出悠悠的聲響,在寂靜的環境中回蕩,似在訴說著無儘的孤寂。
少年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猛地如同被鋒利的刀割般,一陣劇烈的抽痛襲來,痛意蔓延至全身,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衙君愣在原地,笑容瞬間僵在那胖胖的圓臉上,顯得十分尷尬。
他偷偷地看了眼身邊的隨從,試圖緩解這難堪的局麵,於是趕緊又行了個禮,說道:“王妃殿下有任何吩咐,丙衙所……”他的話還未說完,那原本彎曲的腰還未來得及完全挺直,少年已全然不顧,不予理睬他的話語,大步流星地朝著長夏離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隻留下衙君的身影,再次尷尬地僵在半空之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身邊的手下見此情景,輕聲提醒道:“大人,人走了。”
圓臉衙君並未生氣,反而雙手抱在胸前,眼睛微微眯起,嘴角重新掛上了一抹釋懷的笑:“沒事沒事,此生能夠見到王爺和王妃殿下,此乃我王某此生最大的幸事啊!”他嗬嗬地笑著,眼角的笑紋如層層疊疊的水波堆積在一起,每一道紋路裡似乎都藏著他對長夏與少年的敬畏與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