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下的大紅燈籠倏地一齊熄滅,街上陷入一片死寂一般的黑。
但梁再冰的右眼看得很清楚,有一團刺目的血光,從他的身後快速逼近。
當那些燈籠再次亮起亮起的時候,卻完全變了樣。
紅彤彤的喜燈籠變成紅白各半的怪異模樣,上麵的“囍”字也變成了半邊奠半邊喜的詭異剪紙。
那些燈籠一熄一亮地閃爍著,像是厲鬼窺伺獵物眨動的眼睛。
體表的溫度急劇下降,嗬出的氣迅速凍成了冰霧,溫度和生命力一點點從他身體裡流失。
高調喜慶的樂曲漸漸低沉下去,變成了如怨如訴的哀樂。
女子幽幽的哭泣聲到最後竟成了指甲抓玻璃一般聲嘶力竭的哭嚎,無死角地從四麵八方傳來。
逃無可逃。
看樣子不想辦法破掉背後的殺局是沒辦法離開了。
梁再冰深吸了口氣,在逐漸彌漫而來的白霧中撐起了怨骨。
傘柄處尖銳的骨刺刺破他的掌心,溫熱的鮮血被貪婪地吸食著。
站在白霧中心的人頃刻變為了修長妖異的豔鬼,擎著紅傘,快速閃向那隻恐怖惡靈的所在。
最先看見的是在前方扛鑼敲鼓、吹著嗩呐的鼓樂隊,而後是一頂由八個人合力抬著的大紅喜轎。
但是如果仔細看這些人的臉,就會發現沒有一個是活人。
紙人的臉上塗得刷白,臉頰和嘴唇的位置點著大紅胭脂,咧著嘴詭異地嘻嘻笑著,沒有發聲功能的口腔卻念著怪腔怪調的歌謠。
“一月一,嫁新娘,紅妝霞帔紅喜轎……白香燭,白紗帳,青青豆蔻配白骨……”
梁再冰身形再一閃爍,到了喜轎跟前,方才紙人的迎親隊伍就像幻覺一樣消失無蹤了,地上零零落落掉著纏紅布的嗩呐和鑼鼓。
黃紙錢鋪了滿地,隻有一頂孤零零的轎子停在路正中間。
梁再冰毫不猶豫,猛然掀開了喜轎的簾子。
他倒是想看看,一直對他窮追不舍的鬼新娘到底是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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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轎裡的新娘子身上齊齊整整套著華美的鳳冠霞帔,繡著並蒂蓮花紋樣的蓋頭卻被扯下來,掉在了轎子底上。
蓋頭下的臉白慘慘的,尚未長成的青澀麵孔上卻是是年齡極度不符的滔天怨念。
她左眼眶的位置沒有眼睛,留著一個駭人的血洞,溢出的血液幾乎將她整張臉都蓋滿,像是一條嶄新的蓋頭。
脖頸的位置被深深刺入,胡亂劃拉割得血肉模糊,凶器落在地上,是一柄係著紅綢帶的金剪子。
在這樣極度痛苦的死亡方式之下,她的臉上卻是極其暢意的大笑,唇上紅豔豔的胭脂暈開,嘴角咧成一個驚悚的弧度。
梁再冰有一瞬間的疑惑,在被強迫配冥婚即將被活活埋葬的情況下,她為什麼笑?
然而當他的視線從新娘的臉一點點下移,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那顆被剜去的眼球,正握在新娘的右手中,布滿血絲的赤紅眼球,無比鮮活地凝視著他。
梁再冰甚至在這顆眼球的表麵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陰森程度比起新娘也是不遑多讓。
他想起了前不久陪黃方去鬼屋之前看到的一個傳說。
那個故事裡說,人的臉在某種意義上可以抽象成一幅太極圖,兩隻眼睛的位置正好是陰陽眼,左眼觀陰,右眼觀陽,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但如果一個人懷著極大的怨念,在死前挖出左眼,就會破壞平衡,形成一種極強的怨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