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的確瞞著我,在做實驗前沒有告知我全部的實情,我對她卻生不出一點怨懟;畢竟比起正常人活著如此簡單,我活著已經拚儘全力,她救了我。
如果說讓我最不得意的事情,那就是我很久沒有和誠三郎見麵了。
在我懇切的請求下,泰勒博士終於鬆了口,她答應我每周可以偷偷地去看他。
還專門讓他丈夫百忙之中替我拍攝我弟弟的照片,要知道上校是很忙的。
按她的話說,她把我當小白鼠。
但是我想,沒有哪個科學家,會關心小白鼠的心理健康。
我在沒人注意到的角落裡,用毫不在意的目光看著誠三郎一點一點長大,沒有診斷單,我也能看見生命力正在這具衰弱的身體裡發芽,感覺真是一言難儘。
相依為命的哥哥忽然消失在他的生活裡,不知道收養他的那戶人家是怎麼和他解釋的:實驗體這事不可能向公眾公開。
要是誠三郎再小一點就好了,海馬體會幫他抹除我的存在,他不會時時牽掛著一個許久不回來的人。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現在的家很大很寬敞,家裡隻有他一個孩子。
這讓我稍稍放心了一些;本來我很擔心收養的人家會因為他不是親生的孩子,寵愛自己的孩子,而輕視他或者欺負他,要是那樣我恨不得殺了他們。
我向你保證,這個世界上,再沒人能像以前那樣對我們指手畫腳。
有時候他會下意識地看向我這邊,像在尋找什麼,我會在他發現之前趕緊躲起來,他沒找到什麼,抱著足球,眼神落寞起來,孤獨地一個人走回家。
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野裡,誠三郎也長大了,以後會長成高大強壯的男人,可是他的哥哥會變得越來越年輕。
下一次見麵,我這張奇怪年輕的臉,對他來說,會不會有點陌生呢?
我默默地目送他遠去,直到確定了他安全回到家之後,才像個間諜一樣回到實驗所,躲開所有的攝像頭和目光。
對不起啊誠三郎,我食言了。
說好的永遠陪著你不分開,現在不得不讓你一個人長大,就算你受了委屈,我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立刻趕到你身邊了,這樣的我,恐怕你是不會原諒我的吧?
我的願望……隻是你活下來,活下來就好了,即便遺憾也已經足夠了。
有一回在實驗室碰上了楚瞻宇。
“你收拾乾淨以後,是個帥哥嘛,要是我兒子以後能長的和你一樣就好了。”楚瞻宇給我帶了三明治,一邊打趣道。
那也是我這麼久以來,再一次吃到這麼乾淨整潔的食物,想到上一次吃的這麼好還是在孩童時代作為神之子的我,我的臉不禁羞得通紅:“但是,你們真的不介意我嗎?以前有那麼多人因為我家財散儘。”
“那和你有什麼關係呢?”泰勒輕輕地說,像一陣香風,“你隻是個孩子。”
我又哭了。
少將,您的母親泰勒博士,真是個溫柔人,您的父親也是個大好人。
我的生父是個癮君子,打架鬥毆,我的母親遊手好閒,在生我的前一秒還在牌桌上賭博,他們倆欠下了一大筆債務。
卻因為我的誕生,而想出供奉神這個歪主意,去哄騙比那些他們更窮更可憐,幾乎走到絕望的人,搖身一變有了錢。
許多人多一生都因為信奉我,沉浸在父母精心編織的謊言裡,茫然地家財散儘,人生糟糕透頂;在我父母被殺之後,包括我鄰裡在內的大多數人都說我像我的父母一樣卑劣,惡心,真不愧是他們的孩子。
我到處賠笑臉,搶著做最臟最累的活,拚命地想證明自己不像他們,在我想為了求生殺掉自己的骨肉兄弟時,我又覺得自己很像他們,乾脆不去想,隻是為了活而活。
孩子時的我,被辱罵毆打太久,以人為鏡,覺得自己就和其他人說的一樣是個糟糕的人,但是我並不肮臟,肮臟是因為照出我麵容的鏡子上布滿汙垢。
我永遠都無法擺脫曾經讓我羞愧難當的曆史,不過沒關係。
耳旁的風很涼爽,嘴裡的三明治吃起來一股濃鬱的芝士味。
所有幫助過我的好心人,以及不再擔心衣食住行,不再看人臉色過日子的我,和擺脫病魔健康成長的弟弟誠三郎……一切都在變得好起來,經曆了顛沛流離的時光,現在的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楚瞻宇笑道,你能這麼想,就是最好的了,這說明你思想上開朗了,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你已經和過去的你不一樣了。
他問我:你知道海子嗎?
我搖了搖頭:很慚愧,我基本上沒讀過書,沒有一國的文字我能熟練書寫,哪怕是日語的片假名和平假名。
楚瞻宇在被軍隊的人叫走之前,送了我這本詩集,這是他私印的,質量略粗糙。
“以前我日子過得也挺鬱悶,跟隻老鼠似的被人追著打罵,那會就是看這書挺過去的。”楚瞻宇笑眯眯地說,“我現在把它給你,藤野君,祝你和我一樣,忘掉以前的不愉快,做一個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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