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到底,你到底你在說什麼啊?”斯通博士再也忍不住了,要他相信楚斬雨剛剛說的話,比殺了他還難受。
楚斬雨沒有反應,他閉上了眼睛。
人之巔和他們共處的空間,突然安靜下來,這裡的安靜指的不是聲音,而是斯通作為人的感覺,可以腦補人坐在湖邊,湖邊不一定完全安靜,但是人卻感覺到安靜。
和楚斬雨之前想的如出一轍,斯通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反而自暴自棄地樂觀起來。
雖然已經知道大概沒法活著出去,斯通卻仍舊有閒情逸致盤算自己節省下來的物資券和食品兌換券:物資券還有四張,食品兌換券還有十七張。
每張物資券能夠兌換淡奶油,自然雞蛋,巧克力,新鮮花生等食品,食品兌換券則是滿足一些零嘴;意誌力比較堅強的有攢十幾年物資券和食品兌換券都不用的人,這種人在每個部門都屬於義父級彆。
斯通博士實在心疼他省吃儉用留下來的這些券,原本想著積少成多,在特彆想花的時候一鼓作氣舒服一頓,結果連後事和遺產都沒來得及處理就要不明不白地死了。
原本他胡思亂想,是想起一個轉移注意力的作用,結果越想越焦心。
斯通隻好注意楚斬雨,注意這個目之所及空間裡,除自己之外唯一的活物。
他的額頭上忽然一涼。
一滴水。
從他的額角上掉落下來。
緊接著兩滴,三滴,四滴……眼睛一樣明亮的,剔透的雨點淅淅瀝瀝地落滿了他可以看見的每一處地方。
密封的屋頂晦暗一片,緘默無言中,傾盆大雨忽然傾瀉下來,或者說這不是雨,而是輕言細語,卻叫人腳跟打顫發抖的鐵水倒流,是狂暴的,飛速旋轉的可流動黑暗,
他沒看錯。
水滴。
無緣由飄落的雨
帶動黑暗一起旋轉。
帶動空氣一起旋轉。
帶動地麵的石磚一起轉……
帶動天空凝滯的血滴一起旋轉。
帶動無數遺落的粉塵和骨血一起旋轉。
所有的眼睛旋轉。
所有的肺泡旋轉。
所有的淋巴旋轉。
所有的血管旋轉。
所有的神經纖維旋轉。
所有的皮膚翻轉過來,所有的氣管反轉過來,脾臟腸胃指甲尖翻轉過來,然後像牽起意中人的手指那跳舞那樣,不停地旋轉起來,在眾多角落裡搖晃著陀螺似的黑影。
楚斬雨屹立在風雨飄搖中,不知何時他又睜開了眼睛,金色的瞳孔在藍色的虹膜裡,醒目得如海洋上的日出。
剛剛還無所不能的“人之巔”這會像個作畫拙劣的卡通小怪獸,被定格在混沌虛無的黑暗裡,它完全動不了;斯通坐在牆邊,看著它高大的身體在楚斬雨的麵前,確實如一隻顫抖的小動物。
楚斬雨無聲地說了句什麼。
傳到斯通的耳朵裡那隻不過是一聲刺耳的鐘鳴回蕩,楚斬雨則是舉起自己的食指和拇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則並攏靠在掌心,那是用手勢比出來的一把槍支。
嘈雜的雨聲漸漸逝去,人之巔製造的狂風皆消散於扭曲破碎的虛無裡。
樓裡其他的異體早已失去了氣息,被壓碎成軟軟一灘灘的屍體鋪滿了道路和牆壁,如重新粉刷過這棟大樓。
安東尼被擠壓得支離破碎的聲音痛苦中帶著一絲狂喜,“你!你!你是!原來你是這樣的存在!原來你是這樣的存在!我終於知道了!我終於知道了!”
沒有理會,楚斬雨珍重地撫摸著握在另一隻手裡的刀鋒,這把刀身上,曾經無數次照過它的主人,他的故友:麻井直樹的影子,幸好刀沒有意識,否則它就要承受和主人天人永隔的離彆之苦。
現在他是它的主人了。
眼睛失明,聽覺味覺,嗅覺,觸覺也一並消失,隻留下空蕩蕩的意識飄零在虛無裡;他想象著身體裡的器官破碎,血液乾涸,腦細胞溶解,骨骼飛散。
他想象著意識占領物質該充當的位置,他……不,現在應該說是祂了。
正是因為祂不是生命進化而來,也不是文明的遺骸所誕生的亡靈,祂衝破了一切物質的束縛,淩駕於所有理念之上,所以祂的誕生這一切行動也沒有意義。
所以祂才能成為真正的,無法撼動的存在之物;途徑祂身旁的文明,無論好壞強弱,都會被碾為無形的粉塵,消融在無儘的宇宙,茫茫的黑夜裡。
“那些喜怒哀樂,悲憤憂苦,那些你們恨不得立刻拋棄,又無法拋棄的東西,才是使你們真正脆弱的緣由。”
楚斬雨以手指代槍,對遠處的支配者說道,“你很了解我,安東尼,但是就像我不完全明白你一樣,你也從未認識過真正的我……所以,你還有什麼遺言嗎?”
緘默中,隻有細雨在無聲地呐喊。
“……”
楚斬雨的歎息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誰,那更像是壓抑不止的啜泣,一場未醒之夢不得不醒過來的哀傷。
刹那間,一瞬間金色的雨如天降的火鳥,如天外無數顆隕石撞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祂的目光感應到了空間中信息:一切、過去、現在、未來,知識……
祂是真粹幾維體,祂是全知全能的世界,瓦克撒星係文明聯盟滅亡前,將祂和覺者,旅行家,皇帝並稱為“四大天災”。
刹那間引力、磁力、動力、重力,刹那間,包藏森羅萬象的宇宙,帶電粒子的意識、時空、空間、因果、維度碰撞拚接。
祂知曉世界之外的存在,祂是萬千真理的化身,祂是文明的入殮師。
文明在知曉世界存在的那一刻起,就低於世界,至於個彆的獨立靈魂在祂眼裡是微不足道的螞蟻罷了。
有不可能成為有可能、有可能成為不可能的一切……祂和一切一起誕生,又誕生一切,在未來的某一天裡,一切化為無的那一刻,四大天災之一的祂,仍然將要和其他三個一起客觀存在下去。
世界是一個從始至終的莫比烏斯環,是虛無是真實,非虛無非真實,從始至終,從終至始,平行的世界線不存在,可能性稍微無人看護就會永久消亡。
安東尼反應過來時,他失去了其他人皮囊的庇護,他被不可控的力量按住脊背,跪在楚斬雨握著的那把刀前。
他說不出話。
他隻能知道自己大概是跪著的,但是為什麼保持跪姿,能感覺到膝蓋的疼痛,卻看不到身體究竟在哪裡呢?
楚斬雨上前走了兩步,離他幾步之遙。
“這應該是你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到我。”楚斬雨輕聲道,“還有,為什麼我會不計較麻井直樹,你這種人,和你解釋了也不會懂,因為你什麼都不是。”
安東尼:“……”
“我差點忘了,你現在已經死了。”楚斬雨捏著他的下巴,“但是,我不介意將死亡的過程再延長一些,這樣也許更有趣。”
安東尼聽到他的話,發現得到證實的興奮逐漸褪去,久違的恐懼湧上了心頭。
“其一,我會先對你使用生命共振,我會把人類的生命形態加諸你身上的每一個地方,你的每一個臟器,每一個細胞,哪怕是依附在你身上的小小細菌,我都會賦予他們至少人類的生命形態。”
楚斬雨頗為好奇地笑了笑,雖然那笑容苦笑居多,“我從來沒有用過,真期待到時你會變成什麼樣,你期待嗎?”
頭發絲在楚斬雨的手掌裡愣了一下,安東尼,他才想起要搖頭拒絕。
“其二,我會把你的肉身和人之巔一起摧毀,你的意識會被我困在‘死亡’這個概念裡,隻要這個世界還存在死亡和湮滅,你就永遠無法抵達死亡的真實之地。”
祂鬆開對他頭部的禁錮,俯下身來,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安東尼·布蘭度,我向你,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
安東尼耳邊傳來:“我是序神。”
話音剛落,安東尼的每個毛孔裡,頓時溢出一絲罌粟花般的鮮血。
一片寂靜。
寂靜中,斯通眯起了眼睛,他仿佛看見眼前波動了一下,他看不見楚斬雨了。
眼皮像被誰撕裂開來,淡白色的光打在他身上,是陽光嗎?但是又不太像。
陽光是熾熱溫暖的,而這光給予人多感覺,可以想象掉在冰窟裡的你被撈起來,裹著乾毛巾放在溫暖平整的小床上。
斯通的腦海裡卻浮現出一幅畫麵。
不再像無數哲人詩家曾構思的絢麗的畫卷那般天馬行空,也不像那些陰謀論者竊竊私語的圖紙那般光怪陸離。
那是一個簡單的場景。
那是一個小小的孩子在田野裡奔跑。
他像一匹靈敏的小鹿。
奮力劃動手臂撥開金光粼粼的田野。
少年看見在夢裡。
金紅色太陽劃出璀璨的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