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泄,清白人間。
世界如鋪滿了純淨的銀。
斯通低頭打量著腳底白雪覆蓋的冰藍,懸於他們頭頂的是一輪巨大的冰冷圓月,一叢鵝白的,料峭的腰雲橫亙在山間,如報喪人在目前緘默時所戴的帽子。
而另一側,群星爭明的銀河緩緩流淌在天地之間,靛青的極光如諸神的裙擺,星球邊緣燃燒到極致的藍火。
他又抬頭看著寶藍色的夜空天幕,愕然地發現裡麵竟有胎兒似的黑影在輕輕掙動,如一鍋沸騰的,將要崩裂的黑色氣泡。
再望向遠方,是冰封的海。
白茫茫的一片,平鋪直敘的藍,冰海和雪原如被剝去鱗片的魚皮般光滑。
一個男人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斯通的肩頭,遞給他一壺酒,溫熱得恰到好處,捧在手裡堪比一個小小的火爐子。
“這酒沒毒吧。”斯通下意識地問。
此話一出,楚斬雨臉上的表情瞬間十分複雜:嘴邊的苦笑,眉頭的微皺,眼神哀傷漠然;斯通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不是……我不是……我…對不起…”
“……沒關係,這是正常的酒,博士,我要害你用不著這麼麻煩的下毒。”
兩人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不複之前的友好,楚斬雨也默默地走到了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斯通抿了一口酒,非常醇厚,像一道熾熱的火焰直衝肺腑,在因為雪天有點冰涼的身體裡燙開一條路。
他遠遠地看著楚斬雨孤寂的背影,心裡不住後悔,想穿越回前幾分鐘給口無遮攔的自己一巴掌,可是人下意識的反應就是他的內心,他們都無法否認。
“這兒……是以前你在模擬環境裡打雪仗的時候?”斯通想起他說過的話,想方設法地岔開話題,想讓楚斬雨忘記剛才。
“不是。”
“那這裡是……”
“是我掉在地球上的地方,我被誤打誤撞地發射到了南極點。”
“我靠天崩開局!”
“其實還好,光憑一個人的話,無法在這種惡劣苦寒的死法生存……幸好我不是人類。”楚斬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那…那你是怎麼從那裡離開的?”
“說來話長,待我想想……”
朔風吹過祂勁瘦的身體,斯通忽然發覺其實楚斬雨比起常人其實格外瘦削,但是在這具並不肌肉虯結的身體下,卻隱藏著比常人更加隱忍的,難以摧折的鋼筋鐵骨。
“我忽然想起一句話:‘孤獨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的精魂。’”
楚斬雨胸口戴著白花,一身黑衣在漫天白雪裡分外醒目,“這句話是我最喜歡的作家說的,他的筆名是魯迅。”
祂向無儘的雪原伸展開五指,輕柔的雪花落於掌心,突如其來的狂風吹起白沙,如天地之間乍起了一團霧。
那是百年輪轉。
世界麵對它的愛人,把它浩瀚的麵具揭下了,它變小了。
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個永恒的接吻。
夜幕漸深,雪山之巔仿佛被一層神秘的麵紗輕輕覆蓋。
天空中的星星稀疏顆粒,它們的光芒在寒冷的空氣中顯得格外清晰,像是幾點亮晶晶的玻璃渣屑掉入濃稠的一幕墨汁。
彎彎的新月懸掛在天邊。
是一輪泛著慘淡銀光的微霞,雪山披上了朦朧淚眼一般的銀色鬥篷。
藍眼睛的男人,睜開眼睛,打量晴朗無垠的藍天,和白雪皚皚的山峰雪頂,變異的飛鳥振動,在天起舞,滑翔出一道道優美的痕跡,留下尖銳的陣陣鳴叫聲。
他是被一陣撕碎骨肉的劇痛喚醒的。
然後,這是……
第四千三百八十五六次自殺。
再次宣告失敗。
燃儘的篝火被冰雪覆蓋,濕漉漉的黑柴耷拉著腦袋四散在一旁。
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孩被身後的人驅趕著,在寒風煞雪裡艱難地拖著身子行走,最終手腳僵硬地一頭栽倒在地裡。
那兩個人冷哼著看他,手腳不太乾淨地蹲下來扒拉走小東西的衣服。
瘦點的男人打了個哈欠。
胖子忽然警覺起來,他抄起槍,怒斥道:“誰?誰在哪裡;誰在哪裡裝神弄鬼?”
他們不約而同地向前看去。
那竟然是個活人,站在冰蓋上。
從喉結和平坦的胸部看來,他是個形容秀美的青年人,身材像模特兒那樣修長健美,堪堪被衣料遮蓋的皮膚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光,仿佛是比肉體更高明的物質構成的。
皮膚看起來本應該是柔軟的,但是給他們兩個人的視覺印象是表麵光滑堅硬,毫無鏽損痕跡的,內部想必廣袤而黑暗,充斥著一個活著的存在。
換言之,這個男人不像人,像是偽裝成人的活的容器:棲身於此的惡魔,無比喜悅地感到溫暖生命的目光,掠過皮膚紋理。
裡麵的東西隨時可以稍一用力,砸開這層石料,讓那些足以以假亂真的保護四分五裂,巨大的力量,會瞬間讓他們肉紅色的,令人垂涎欲滴的內臟在空氣中噴灑揮舞。
然後它會滿意地戳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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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看傻了一般,他們都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你是誰?”
男人隻是看了看他們邊腳下的女孩,跟沒看到他們一樣,他走過來蹲下查看女孩的情況:如果不是那頭在雪地裡非常醒目的紅發,女孩幾乎和雪融為一體,身上也幾乎找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膚了。
“我給你們十秒離開。”男人忽然說。
胖子實在忍不住這種裝神弄鬼的樣子,他伸手去抓男人的肩膀,心想以自己的力氣,提他起來就像老鷹捉小雞一般。
卻不料男人輕輕地握住了諾頓的手指,他的手和熊一樣的胖子比起來,幾乎像個女人,但這瘦白的手掌卻忽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輕輕一扯,竟然將一個活蹦亂跳的大活物從中間扯成了兩半!
“還有五秒。”
男人輕聲道,他拿起麵前半截,把表層組織皮膚從頂端拉到腰際,這廝才徹底斷了氣;瘦子看著房子的模樣,捂頭尖叫著跑遠了,連變成0.5的好朋友胖子都忘了帶上。
女孩被這嚎叫聲驚醒,睡眼朦朧地坐了起來,麵對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他坐在她旁邊,關切地看著她:“你還好嗎?”
雪山在夜色中變得更加莊嚴和雄偉,山峰漆黑的骨骼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清晰,尖銳的山脊如同刀削斧鑿,直劈雲霄。
山脈的斜坡上,積雪反射著星光和月光,散發出淡淡的,鬼火一般的藍光,使得整座山看起來像是由冰晶和光構成的幻影。
男人在胖子的衣服口袋裡發現了打火機,又找到了一些乾柴和木草,加上胖子,把這些堆在一起點燃了火焰;女孩依偎在他的身邊,終於感覺到一點溫暖。
“你叫什麼名字?”
“冬妮婭·圖曼諾娃。”
女孩一邊說,肚子一邊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饑餓的咕咕叫聲。
“你上一次吃飯是什麼時候?”
男人問道。
“昨天……”女孩心虛地答道,其實她已經四天沒吃任何東西了。
看到她的樣子,男人背過身去,避開她的視線,緩緩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他的虎牙閃著晶亮的光。
看著篝火,冬妮婭想起她先前待的是民間私自組織的一個長期存在的基地。
雖然現行政府是存在的,可是因為功績點分配問題,很多有人有錢的小集體會拉幫結派地私自組建基地,乍一看以為約等於小型割據勢力,實際上就是地頭蛇。
他們仗著天高皇帝遠,政府的天兵達不到這裡,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猥瑣發育。
又出現了食物不夠用的情況,於是基地的人想到她患有漸凍症,反正治不好,乾脆把她丟在雪地裡,凍死也好被感染也罷,自生自滅,也節省糧食了。
說心裡話,她很願意為大家犧牲,可是當她被像驅趕牲畜一樣攆出溫暖的基地時,她忽然又變得害怕,邊走邊哭,絕望的眼淚和逐漸冰冷的身體是唯一的水和物資。
如果一定要有人犧牲,那個人為什麼非得我不可呢?
明明我還這麼小,這麼年輕。
都說年輕人的未來有無限可能。
所以我不想死,我想好好地活下去。
這樣想,我會不會很自私呢?
“吃烤肉嗎?”
男人問道,手裡拿著一塊邊緣坎坷,像是撕扯下來的肉。
“好呀好呀。”
男人把肉串在一根木柴上,舉在火上烤,過了不久,就散發出烤肉鮮美的香氣,女孩聞著直流口水:“大哥哥!你從哪裡找來的肉呀!真香啊,你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