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閉合的第三百年,天衍大陸的晨光總帶著草木初醒的清甜。那清甜裡混著極北冰原的寒氣、南域沼澤的水汽,還有東海之濱鹹濕的海風,在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時,漫過山川河流,漫過城鎮村落,漫過每個生靈的鼻尖。
極西荒漠的綠洲已蔓延成無垠草原,羊群在夕陽下撒歡時,羊毛沾著金紅的霞光,像綴滿了細碎的寶石。牧民的馬頭琴音纏繞著炊煙,在草甸上漫溢成溫暖的河流——三百年前的蒼涼早已被奶酒的醇香衝淡,連最年邁的牧人也隻在篝火旁的故事裡,才會提及那些被沙暴吞噬的歲月。篝火跳動時,他布滿皺紋的手會撫摸著孫兒的頭頂,說:“那時候的風,能把石頭吹得滾出百裡地。”
東海之濱重建的漁村鋪展成月牙形的港灣,孩童追逐著退潮時擱淺的貝殼,指尖觸到貝殼內壁的紋路,能聽見三百年前海嘯殘留的餘韻。那餘韻很輕,像老人的歎息,藏在螺殼深處。珊瑚叢已長成綿延千裡的海底宮殿,扇形珊瑚的褶皺裡藏著珍珠的胚胎,軟珊瑚的觸手輕輕搖曳,連最膽小的小醜魚都敢遊到漁船旁討食,魚鱗上閃爍的光斑映著漁夫含笑的眉眼,漁夫撒網時,網繩劃過船板的聲音都帶著笑意。
南域沼澤的瘴氣早已化作滋養浮萍的晨露,白鷺掠過水麵時,翅尖挑起的水珠裡能看見倒映的彩虹。彩虹的光暈裡,新築的竹樓炊煙嫋嫋,竹樓的欄杆上掛著晾曬的草藥,散發著清苦的香氣。采藥人背著竹簍穿行在綠意裡,腳步聲驚起的蟲鳴都帶著濕潤的暖意,竹簍裡的靈芝還沾著泥土,菌褶裡藏著昨夜的露水。
誰也未曾察覺,西荒魔域的核心地帶,一道橫貫萬裡的深淵正悄然撕裂大地。那撕裂的聲音很輕,像魔域修士用骨刀切割人皮,隻有深淵底部沉睡的古魔能聽見,它們在沉睡中不安地翻動,鱗片摩擦著岩石,發出細碎的聲響。
深淵初現時隻是一道細微的黑線,如同被魔域修士用骨刃劃破的綢緞,轉瞬便如巨獸張開的巨口。湧出的魔氣不再是灰黑粘稠的濁流,而是化作億萬道漆黑閃電,閃電的形狀像扭曲的蛇,像掙紮的魂,像魔域修士指甲上的倒刺。
每道閃電都裹挾著吞噬星辰的凶煞,電芒撕裂血色雲層時,能看見雲層裡凝固的哀嚎——那是無數被魔域吞噬的生靈殘魂,此刻正被閃電淬煉得愈發猙獰。殘魂的眼眶裡淌出黑血,在雲層上蝕出細密的孔洞,孔洞裡漏出的,是更深處的黑暗。
元始魔主懸浮在深淵之上,三百年的蟄伏讓他脫胎換骨。他的頭發比三百年前更長,漆黑如墨,無風自動,發絲間纏繞著細小的魔紋,閃爍著幽光。
玄色龍紋袍早已被暗金色魔鎧取代,鎧甲的鱗片是用百萬魔域修士的頭骨熔煉而成,每片鱗甲內側都刻著獻祭者的姓名,那些姓名用魔血書寫,還在微微蠕動。縫隙中流淌的液態魔氣泛著金屬光澤,如同凝固的星河在緩緩轉動,河床上還能看見掙紮的魔魂虛影,它們是被魔氣同化的修士,還在做著最後的抵抗。
他周身百萬裡的魔域大地正在塌陷,黑紅色的土壤翻湧著,露出底下層層疊疊的白骨。那些白骨有大有小,有的帶著劍痕,有的帶著爪印,都是曆年死於魔域的生靈。無數低階魔物被無形之力碾碎,化作精純的魔元彙入他體內,魔元流動時發出的尖嘯,與深淵底部傳來的嗚咽形成詭異的共鳴,那共鳴讓魔域的空氣都在震顫。
深淵底部,沉睡了億萬年的上古魔神骸骨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風化。肱骨有千丈長,上麵鐫刻的“毀滅”符文在哀鳴中化作飛灰,每一粒飛灰都帶著不甘的詛咒。指骨間纏繞的鎖鏈崩斷時,發出金屬斷裂的悶響——那是他以自身為爐,將整個魔域三百年的積累儘數熔煉的代價。連魔神骸骨裡最後一絲本源都被他抽乾,骸骨崩塌的煙塵中,還飄著未散儘的遠古戰歌殘響,那戰歌裡充滿了殺戮與征服。
“轟隆——”
九天之上突然響起魔神之劫的第一道雷罰。那聲音像無數麵戰鼓同時被敲響,震得魔域的天空都在搖晃。
紫黑色的劫雷直徑逾千丈,雷柱中纏繞著無數扭曲的魔魂。那是被劫雷煉化的域外邪魔,每個魔魂都在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音裡藏著被吞噬的痛苦與絕望。有的魔魂是獸形,有的是人形,有的已經看不出形狀,隻是一團模糊的黑影。
雷柱落下時,魔域的空間被壓成了褶皺的紙團,連光線都在劫雷周圍繞出詭異的弧線,仿佛要被這股毀滅之力壓成齏粉。雷柱砸向大地的刹那,深淵邊緣的岩石瞬間化作齏粉,揚起的塵霧裡能看見細小的空間碎片在閃爍,那些碎片像鋒利的刀片,劃過空氣時發出“嘶嘶”的聲響。
元始魔主卻仰頭狂笑,笑聲震碎了劫雷外圍的魔魂。那些魔魂在笑聲中化作黑煙,消散無蹤。他的笑聲裡充滿了狂妄,充滿了對力量的渴望。
他張開雙臂,暗金色魔鎧上的鱗片驟然豎起,每片鱗片都化作由無數小陣組成的吞噬魔陣。陣眼閃爍著幽綠的光,像毒蛇的眼睛,竟主動將劫雷吸入體內。魔氣在他體內翻湧,準備迎接雷柱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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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柱在他經脈中炸開時,能看見他體表浮現出無數細密的血痕。血痕中滲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沸騰的魔氣——那些魔氣與劫雷交織,在他身後凝成一尊高達萬丈的魔神虛影:魔神生有九首,中央頭顱是青麵獠牙的修羅相,額間的第三隻眼流淌著黑血;左側四首分彆是豺、狼、虎、豹的凶相,嘴角還掛著血肉,那血肉是來自不同世界的生靈;右側四首則是被吞噬的上古神隻殘相,斷角處滲出金色的神血,眼神裡充滿了痛苦與憤怒;十八臂各持不同魔器,有的握著能斬斷因果的“絕緣刃”,刃身纏繞著被斬斷的紅線,那紅線是無數生靈的姻緣線;有的托著盛放萬惡之源的“貪嗔碗”,碗裡浮沉著無數欲望的虛影,有權力,有財富,有美色;雙眸燃燒著能焚儘法則的黑炎,火焰跳動間,連空間都在滋滋作響地消融,露出底下虛無的灰色。
“任逍遙,三百年了!”他的聲音穿透魔域屏障,響徹天衍大陸每一寸角落。聲波震得極北冰原的冰棱簌簌掉落,冰棱砸在冰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你的功德之力怕是早已凝固成繭,而本座,已觸摸到魔神本源!”
話音未落,他已撕裂虛空。撕裂的虛空像一張被撕開的紙,露出後麵混沌的色彩,他的身影在虛空中穿梭,留下一串黑色的殘影。
天衍大陸的靈脈突然發出警鳴:極北冰原的萬年玄冰寸寸龜裂,冰下蘇醒的古龍噴出冰霧,在半空凝成防禦結界,冰霧裡凍結著上古的符文,那些符文閃爍著藍光,是古龍用自身本源之力催動的;南域的靈脈之樹瘋狂搖晃,樹葉嘩啦啦作響,葉片上的露珠連成光網,將沼澤籠罩,光網的節點處坐著修煉的精怪,它們雙手合十,口中念著古老的咒語;連任逍遙靜坐的懸空島都泛起青金色的漣漪,漣漪中清晰浮現出魔域的景象——元始魔主正立於魔氣彙成的海洋之上,周身魔神虛影的十八臂同時揮動,將無數破碎的位麵殘骸化作攻擊的彈藥,那些殘骸上還殘留著文明覆滅的哀嚎,有青銅鼎被砸碎的悶響,有琉璃塔崩塌的脆響,還有孩童最後的啼哭聲,哭聲裡裹著未涼的體溫。
任逍遙緩緩起身,三百年的靜坐讓他與天地的聯係愈發緊密。他的氣息很平穩,像山間的溪流,不急不緩。
眉心的生滅印記已化作旋轉的太極圖案,青金二色的光芒中夾雜著細微的灰光。那是三百年間吸收的混沌之氣,此刻正與他的呼吸同步起伏。吸氣時,極北的寒風與南域的暖濕氣流同時湧入體內,在他丹田處交彙;呼氣時,兩道氣流在他掌心凝成旋轉的氣旋,氣旋中能看見微小的星辰生滅。
他腳下的懸空島突然解體,無數草木山石化作流光融入他的衣袍。原本青金色的衣袂此刻如同承載著萬千世界,衣角飄動時能看見山川生滅、星辰輪轉的虛影:有的畫麵裡,火山噴發的岩漿正冷卻成平原,岩漿裡掙紮的恐龍虛影漸漸石化,留下清晰的骨骼印記;有的畫麵裡,超新星爆發的光芒正孕育新的恒星,光芒中藏著氨基酸的分子結構,那是生命的起源。
“魔神之劫,不過是魔道的末路狂歡。”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生靈耳中,如同春風拂過冰封的湖麵。冰麵融化的聲音裡,能聽見草籽發芽的脆響,那脆響很輕,卻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