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小院裡已燃起一盞竹製的氣死風燈,昏黃的光暈透過細密的竹篾,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徐謂俠將那口用了二十年的老鐵鍋架在青石灶上,鍋沿早已被煙火熏得烏黑發亮,卻透著一股子讓人安心的煙火氣。
“做竹葉麵,講究一個‘鮮’字,臨近冬日的竹心做出的格外清爽。”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院角的竹筐裡揀出幾截嫩冬心。
那竹心是今早天不亮就去後山砍的,帶著晨露的濕意,外皮還泛著淡淡的青,用指甲輕輕一掐,便滲出清亮的汁水。
徐謂俠將竹心切成半寸長的小段,指尖劃過竹節處的薄膜,動作熟稔得像是在撫摸老友的手掌。
小米兒蹲在灶前,手裡拿著一把乾枯的竹枝,小心翼翼地往灶膛裡添。
火苗“劈啪”一聲竄起來,舔著鍋底,將他的側臉映得忽明忽暗。
“老爺子,這竹枝燒起來可真旺。”
他看著火苗舔舐鐵鍋的模樣,忍不住感歎。
徐謂俠笑著點頭:
“後山的老竹枝,乾透了燒火,沒煙還耐燒,最適合煮麵。”
柳昤雙站在一旁,手裡捧著一小摞白瓷碗,碗沿還帶著剛洗過的濕痕。
她看著徐謂俠往鐵鍋裡舀井水,井水剛沒過鍋底,便見他從竹籃裡取出幾片曬乾的竹葉,那竹葉是去年秋天收的,顏色雖已枯黃,卻依舊帶著淡淡的清香。
“這竹葉得用溫水泡過三遍,去了澀味,煮出來的湯才清潤。”
徐謂俠說著,將竹葉撒進鍋裡,清水漸漸染上一層淺淺的碧色。
徐謂俠說的頭頭是道,讓小米兒和柳昤雙這兩個見多識廣自詡吃過許多山珍海味之人也大受震撼。
當真是
“專修一門,其味無窮。”
莫瀟拎著酒菜回來時,正趕上徐謂俠往沸水裡下麵條。
那麵條是用竹漿水和的麵,透著淡淡的青綠色,根根分明,被徐謂俠用長筷一挑,便在沸水裡翻滾起來,像一群遊弋的碧色小魚。
“爺爺,我買了醬肘子和鹵雞爪,還有街口李嬸家的桂花糕。”
他把油紙包放在石桌上,解開繩子,醬色的肘子油光鋥亮,鹵雞爪的香氣混著鍋裡的竹香,勾得人胃裡直打鼓。
“不急著吃菜,先嘗嘗爺爺的麵。”
徐謂俠說著,用長筷將麵條撈進四個白瓷碗裡,每個碗裡都臥了個荷包蛋,蛋黃像一輪小小的太陽,浮在翠綠的湯麵上。
他又往碗裡撒了把切碎的春筍丁,那筍丁是春天醃的,帶著微微的酸脆,最後淋上一勺山珍肉沫慢熬出的澆頭,撒上竹葉熱油,頓時香氣四溢。
小米兒第一個端起碗,吹了吹熱氣,先喝了口肉湯。
竹心的清冽、竹葉的微甘、葷食的濃香混在一起,順著喉嚨滑下去,熨帖得五臟六腑都舒展開來。
“老爺子,這湯絕了!”
他咂咂嘴,夾起一筷子麵條,竹麵在齒間滑過,帶著淡淡的草木清香,嚼起來還有幾分韌勁,
“比我在昤雙家中吃過的燕窩麵還好吃!”
柳昤雙小口小口地吃著,筷子夾起荷包蛋,蛋黃輕輕一戳便流了出來,混著竹湯的鮮,在舌尖化開。
她抬眼看向徐謂俠,眼裡帶著感激:
“爺爺的手藝真好,這麵吃著心裡暖乎乎的。”
徐謂俠被誇得眉開眼笑,往她碗裡又添了些麵條:
“喜歡就多吃點,以後常來,爺爺天天給你做。”
莫瀟吃得最急,麵條呼嚕嚕下肚,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放下碗,抹了把嘴,眼裡滿是懷念:
“小時候練劍練到胳膊都抬不起來,就盼著爺爺做這竹葉麵。那時候總覺得,這湯裡加了什麼仙藥,吃完了渾身都有力氣。”
徐謂俠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往他碗裡又舀了一勺湯說道
“你這臭小子,以為學了老子幾手就自烹的怡然了?差著呢,雖是一餐一食但裡麵的老道講究可不是那麼容易拿捏的。”
說著眼底的慈愛像鍋裡的熱氣,氤氳不散。
看到三人的模樣,徐謂俠咧的嘴角都快到耳朵了。
酒過三巡,桌上的醬肘子已經去了大半。
徐謂俠抿了口酒,酒液在嘴裡漱了漱,才緩緩咽下。
“這幾年在江湖上,遇著不少難處吧?”
他看著莫瀟,眼神裡帶著擔憂。
莫瀟放下酒杯,想起那年在大同,被天火邪教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沒合眼,
最後不得已跳河逃生裡,幾經生死,差點凍僵。
“有幾次確實險,”
他笑了笑,
“不過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還認識了小米兒這樣的好兄弟。”
小米兒在一旁接話:
“上次在太原城外,莫哥兒為了救我,故意施計引走強敵,還硬撐著把那陰絕魔重傷說起來的確是九死一生。”
他說著,擼起袖子,胳膊上還有一道淺淺的疤痕,
“那時候我就想,這輩子跟定莫哥兒了。”
徐謂俠聽著,舉起酒杯:
“好,好兄弟!老夫敬你一杯,以後莫瀟要是敢欺負你,我第一個不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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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兒連忙舉杯,兩人“叮”地碰了一下,酒液灑在衣襟上,卻沒人在意。
柳昤雙靜靜地聽著,手裡的筷子停在碗邊。
她想起莫瀟背上那道從肩胛延伸到腰側的疤痕,是上次在江南時為了幫她擋暗器留下的,當時流了好多血,他卻笑著說沒事。
此刻聽著這些過往,她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悄悄握住了莫瀟放在桌下的手。
莫瀟感受到她的溫度,反手緊緊握住,指尖傳來的暖意,比杯裡的美酒更讓人安心。
夜色漸深,灶膛裡的火漸漸小了下去,隻剩下炭火在灰燼裡明明滅滅。
徐謂俠看著柳昤雙,忽然從懷裡摸出一個精致的竹盒。
那盒子是用老竹根雕的,上麵刻著纏枝蓮紋,邊緣包著一層薄薄的銅皮,看得出有些年頭了。
他打開盒子,裡麵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絨布,放著一對玉戒。
那戒指是用上好的翡翠雕琢而成,竹節分明,竹枝上還臥著一隻小小的竹蟲,蟲眼是用赤金鑲嵌的,在燈光下閃著溫潤的光。
“丫頭,這戒指是我年輕時,想著將來孫媳婦定會喜歡,特意找玉雕名家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