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月此時,看著離去之時,寂卬所住的那座,突然從灰燼之中拔地而起的房屋,還是往日那個樣子,隻是門扉輕掩,看不出裡頭有人還是無人。淳於慕也注意到那個地方,眉頭微皺,問道:“那裡?不是……”
“嗯,挺奇怪的吧!”阿月隻道,無奈地看了看淳於慕,又跟著師傅而去。
淳於慕此時心中雖覺怪異,但這裡本就與俗世不同,便也不再追問,此時,眼前的事情更加要緊。
四人方走下沙丘,遠處的馬兒便嗅到了主人的味道,臥地那匹騰的立起,甩了甩身上沾上的水珠,乘著風便朝著他們而來。另外低頭吃草的那一匹,也隨之而來。
這一動靜,馬背之上持戟的那些將士,極為訓練有素,並沒有任何一人朝他們這方看過來。但是門口的緒赫行卻已經注意到他們。
緒赫行先是愣了一瞬,隨後朝著淳於弋奔跑而來。
淳於弋見到這位失去消息的副將,他們本就是多年沙場征戰而掙下的感情,雖然經曆了諸多陰謀詭計,但此時見到自然仍心潮難平,看到在沙沙地上跑著,身形有些晃蕩的緒赫行,淳於弋趕緊上前去,將他在摔倒之前一把扶起。
算算不足一年風霜,此時再見,這個即使麵對敵軍都不曾絲毫畏懼退縮的男人,卻緊閉著雙唇,麵部肌肉微微抖動著,極力克製著眼中泛起的情緒,望著淳於弋半晌,才後退半步,拱手跪地,粗啞著聲音,道出了一聲:“將軍,末將來遲!”
“你我戰場兄弟,我也……再不是將軍,緒兄快起來!”淳於弋道。
“不,”緒赫行擺頭,堅定說道,“這一拜,並不隻是拜將軍,這是為著我身上緒家血脈而拜!表叔父在蘇衛弄權,串聯朝臣,勾結外邦,戕害將軍的事情,王上已經全部清楚!兩個月前,表兄無意間得知其昭昭惡行,而被其生父欲除之時,連夜帶著血書奔襲王宮,將此事上表王上,王上命禁衛徹查,朝中遷出一眾有所牽連的朝臣……如今,王上已經下令,恢複將軍職位,將軍一族也已經洗刷冤屈……緒氏一族,皆受位高權重的表叔父庇護,無論是否曾經有罪於蘇衛,有罪於將軍,這身血脈猶在,即使王上未追究族中無辜之人,但我等皆,難免罪責。”
緒赫行此番話,將近來蘇衛朝中變動,說的簡潔清楚。淳於弋方才還搖擺的心,此時又定了定,遂試圖拉起叩頭伏地的緒赫行,道:“此事,已經過去,更同你無關!先起來罷!”
“不,將軍!當初聽聞將軍戰場遭遇,朝中皆以為將軍已經為國捐軀,王上亦悲痛不已,如若不是傳說之中淳於家駐防北地懸山的這支神秘之師,離開駐地,勤王於王都,告訴我們,將軍未死,如今……蘇衛早就已經亡國了!”說罷,緒赫行從胸前掏出一枚令牌,埋首呈上。
這是在最後一役中,淳於弋丟失的那枚軍令,淳於執掌王師的軍令。
“你說什麼?”淳於弋聽此,看著熟悉的軍令愣了一瞬,沒有接,隻上前強力將緒赫行提起來,捏住他的手臂,震驚著問道,“蘇衛亡國?等等,當初淳於家族遭遇此劫,其中本就有王上默許的原因,後來我也明白,王上為的是‘功高震主’四個字。縱然緒倞有罪,但朝中對淳於一族的反對聲浪可不止一處!怎可能如此簡單就突然同意王上,又為淳於家族洗刷冤屈?你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看著懸山軍隊來此,淳於弋心中雖然有所猜測,但到底是猜測,如今聽緒赫行親口道出,心中那份震動隱痛仍然洶湧強烈。
“是……”緒赫行艱難道,“半年之前,莨國突然現出百萬雄師。半年以來,莨國東征蘇衛,南越西海,直取西圖,西圖不知何故,無主之國,不過四月,西圖全境已經被莨國吞並,而我蘇衛邊疆沿線十餘城池,也都淪喪於敵手。朝中能領兵的將領畏戰稱病或是連夜逃入莨國,隻有當初老將軍的部下,還能整軍一戰,但也士氣不振……連連敗退。故而,王上得知將軍還活著,所以……”
緒赫行說罷,自知此言,於淳於弋來說,仍是一根深刺。但多年軍中情義,他知道淳於弋內心對家國深厚的感情,也隻有實話實說。此時,半落璧的一側岸邊,燃起了熊熊火把,在落日之後黑夜之前,將半落璧這一湖遠離塵囂的湖水,也照出了凡塵俗世中,爾虞我詐的焦灼之味。
未見月色,門前一直未挪動隻觀察著這方的另一個人,此時也大步走到了淳於弋麵前。
此人約莫五十來歲,他的頭盔將須發蓋住,但目光矍鑠,臉上是如同他父親淳於孚安一般的堅毅沉穩。他如鷹的目光盯著淳於弋,似在辨認,片刻之後,青黑色的長戟用力插入這沙土之中,而後盔甲震動。他跪地拱手道:“戍衛北境懸山淬鋒軍淳於寒安,拜見主帥。”
淳於寒安?淳於弋知道,正是淬鋒軍的主將!
這個人,父親在世時曾經多次提起,是與之祖輩父輩一脈相承,忠於蘇衛,忠於淳於家,且戰事謀略皆在上層的一位主將。更不說,能夠多年忍受北地的苦厄,在艱苦之地駐守,這份精神已經令淳於弋敬佩萬分。
“將軍請起,您本是與我父親同輩之人,當是晚輩拜您!”說完亦拱手而拜,“將軍快快起身說話。”
誰料淳於寒安並未起身,隻繼續道:“出山之前,淬鋒軍守衛之地,無端陷入地層之中,此等異象,乃是駐防圖被毀的感應!駐防圖被毀,自然山神所護佑的蘇衛也將大難臨頭。我淬鋒軍除百餘人留守懸山,其餘儘出,乃是為蘇衛將亡之兆!出山之後,已知主帥所受種種,我等無不扼腕歎息!但家國危難之際,淬鋒軍願主帥放下前嫌,為家國而戰,我淬鋒軍全軍等主帥號令,萬死不辭!”
慷慨激揚,豪氣雲天。
而淳於弋此時,看著已經默默離開的遲娑的背影,心中竟又開始搖擺難定。
看到淳於弋臉上的踟躕,淳於寒安,拔聲道:“主帥號令,家國而戰,萬死不辭!”
隨後,佇立在半落璧沿岸的淬鋒軍其他將士,皆聲浪喧天。
“主帥號令,家國而戰,萬死不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