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之中,一縷頭發由一根紅線綁著,靜靜地藏在信封尾端,這是淳於弋的頭發。
霽歡看完信,想到此後情形,不由得生出悲痛。她默默將信和頭發再次裝進信封之中,同此前一樣,將信壓在了師傅的門前,她想看看,師傅是什麼時候出關?又是否會看信?又是什麼時候決意離開修行之地,去到漓海戰場,將自己染入無關的塵世之中?
回到小院,霽歡一字不落地將信的內容念出,眼睛盯著師傅的屋子,等待著一個答案。夜已重,小院卻仍是白日,在黑夜白晝交界之處,正是無從尋覓因果真相的霧靄。
“這……是什麼意思?”炎胥蘿聽完信的內容,想了半晌,說道,“這也沒有說什麼關鍵的內容啊?”
“是啊!”耿青穆亦滿是疑惑道,“不過就是訣彆之信,其中感情倒是真切,不過,這有什麼呢?”
未經過生死彆離的二人,確實體會不出其中的感情深重。
音楠同霽歡站在一處,他能夠體會到霽歡的悲傷。相較於另外兩位,他與霽歡二人已經經曆幻境,即使是沒有幻境反複的記憶,但這一次的經曆如此的真切,他們同行一路與海妖妺大戰。而且,他與淳於弋相處的時間也更長,所經曆的朝夕於他並不像一段虛幻。認識遲娑之前與之後,淳於弋判若兩人,即或是滿是熱血沙場點兵,陣前應戰,但音楠感受的到,淳於弋一心求死,所作所為,不過是與生俱來的那份責任之心,生之念頭,不知何時已經十分微弱。
故而,戰場之上,淳於弋倒下,他用儘了自己的生命,也未能守衛蘇衛,但倒下的時候卻坦然無比,那個表情,是從未有過的。
於他,責任之心與求死之念的折磨,終於煙消雲散,終於解脫了。
“訣彆。這就是關鍵!”霽歡聽著後邊二人,仍在逐字分析信中所言,插話道,“可能師傅並不知道,這是訣彆,而且淳於弋早就一心求死了罷!”
“一心求死?”耿青穆和炎胥蘿更是不解,異口同聲道,“那個海邊的戰場之上他是否求死,都難逃一死了,還需要一心求死嗎?”方才他們正在爭論信中所言的冥界之河,聽到霽歡此說,更對霽歡平平無奇講述的幻境中事,充滿了疑問和好奇。
夜色已經將半落璧蓋住,孤星也暗,更沒有月亮。屋內的燈光搖曳,外頭散落的幾顆明珠光芒也褪色。霽歡還在想著,幻境之中的那一幕幕,眼睛卻盯著屋子,突然道:“師傅最後使的便是,魂引罷?”
音楠不願說出,但霽歡既已經猜到,便也沒有刻意隱瞞的必要,直道:
“是,魂引。囊括了整個凡世的魂引之術!”
音楠的話如一根長刺,刺入了霽歡的心中。
“什麼是魂引?”耿青穆問道。
“是末址之境曆任君上,自悟劫數的至高法門。”霽歡道,“姐姐,就是用魂引造劫,送走的自己!”
話題沉重,音楠默默將霽歡擁入了懷中,道:“小默她是以情劫造魂引,渡死劫而滅,無生門。先君上這一場,應是以生劫造魂引,兼淨化海妖妺最後釋放的妖息,渡死劫而過生門,終於曆劫完成。”
霽歡的眼淚落下,沒有聲息,被夜色掩藏,但音楠知道霽歡的情緒波動,繼續道:“過往已逝,霽歡,不要想了。”
“我隻是,從前學過這些!姐姐她什麼都給我講,但……我從沒有想過,造這一場劫去渡是個什麼景象?幻境之中看師傅造劫,卻能曆劫而生,為何姐姐卻說她沒有辦法,沒有生機呢?”霽歡說著,眼淚不停地落下,卻始終盯著屋子的方向,似乎要從這濃重而深沉的夜色之中,尋找出一個答案。
“末址之境曆此劫而重生,小默她是將生機給了末址,也給了我。”音楠回答的聲音飄渺,這樁事情,何嘗不是他難解的心結呢?說完,擁霽歡的手更緊了一些。
“我們早日離開此處回去罷!我想去看看姐姐!”回到末址之境,霽歡其實潛意識中,一直回避著去遲默的衣冠塚,或許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知道所有事情,一直也似乎接受了這些事情,但實際上,卻一直在逃避著。她的冷靜,一方麵是自己並未真正透徹,一方麵是對心的緊封。
“好。”當初外力汲取末址之境力量,將遲默的衣冠塚毀去。離開這多時日,想必已經重新修葺好,霽歡願意麵對,也讓自己能夠再去麵對了。
正當話間,外頭時辰已經子時。突然,開門聲打破了夜色的寂靜,屋內的光透過門縫,從屋邊一直灑到了湖岸。遲娑似乎仍在徘徊不定,就著這樣的姿勢又過了一個時辰,才終於將門打開。看著門前石階上,被石頭壓著的書信,緩緩俯身拾起,又看著茫茫夜色,不知在想些什麼。
“此前,我猜想的是,師傅會在一個不經意的時間,出門尋我的時候,打開房門才看到這封信。我離開半落璧到戰場之上,時間約莫十日,十日後師傅才在戰場出現……我以為,她是看到信之後才來的。原來不是。”霽歡有些感歎,看著師傅立在屋前的影子,似乎在從她的表情上,還有影子的遊動上尋找一個答案。
但是隔了整片半落璧,在夜色之中背對光火之下,沒有人看得到遲娑的表情。
遲娑並沒打開信封,隻是握著,然後回身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