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顏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四位,一時間還沒有轉過彎來,這……是什麼意思?
雖說赤敝一族並不會一味拒絕外族學子來此求學,但畢竟末址複蘇之後第一回新招,族中老夫子們想的是穩妥為上,故赤敝家學也並不曾往外宣傳新招學子的事情。況且,擢選適合赤敝家學的學子,本就是一件費心費力的事情,才過了這麼些大事,耿顏身心俱疲,好容易近來君上閉關浮楠山,無甚他事攪擾,著實想歇一歇,此次新招學子的規模,本想的是能少就少一些也無妨。
但為何炎家的姑娘,拿著他父親炎棽的手信,還有如今身份特殊的霽歡姑娘,和曾經先君上親收的……小徒豆子,皆拿著一封耿青穆的手信來找他,說要同這幾日新一批家學學子一道入他赤敝家學?
耿顏看著兩份手信辭藻華麗,背後是一個舞劍身姿甚為華麗的,正是給赤敝一族長臉的耿青穆,另一封信言古樸,筆力卻遒勁,耿顏欣賞著這字,亦想著,赤敝家學已經名頭如此響亮了?
霽歡看著坐在堂前喝茶的耿顏,想著昨日夜間已經同幾位師傅拜彆,說了自己的想法,得了他們的讚同,還安排了一桌酒菜為自己慶賀,那今日便不能再回去了,便問道:“尊長,我們三個皆為女子,一道入學正好可以安排到一間寢廬,這不挺好嗎?”
炎胥蘿看著霽歡點了點頭,也道:“霽歡說的有道理,不知道尊長伯伯為何半晌也沒個回應,是有……其他什麼顧慮嗎?”
炎胥蘿回想起,前些時日擇君之禮之後,炎胥蘿回到家中,同自己父親交流一番此行見聞所獲時,說起大荒之上自己被耿青穆搭救的事情,炎棽摸著他的胡須想了半晌,總結起了自己這一族的後輩,習道修行上有所缺失之處。而後輩們在學業上不同於赤敝一族的地方甚多,其中一個就是,因避世之念,代代相傳,深入人心,在家學之上,教授課業,傳授各項道理時,講的其實很透徹,但實際操練方麵卻很是欠缺。
就拿劍術一道來說,赤敝一族家學之中學子練習此道,是辟出一段戰場分為交戰雙方來演練,曾經他覺得劍術並非戰時唯一選擇,近身搏鬥和遠攻都有更為適合的武器,況且作為神仙來說,真在法力皆無效之時,才會純靠術來為自己搏一個勝機,但若真是法力無效了,勝機也便更小了,那這樣大費周章其實所獲甚微。
而各門類之間的傳道授業上,炎家家學更注重各人根據自身適合和喜歡的方向來選擇學習,除開必要的涉及修煉根基的門類外,家族學子可以選擇自己更想要精進的方向,此乃“複歸天然”。然赤敝家學更注重各門類領域的綜合平衡,講究一個“博學篤誌”。
經過炎胥蘿親曆一番,炎棽再次回想赤敝一族劍術一道上,以戰場磨礪劍術,其實也是其家學理念核心的顯現,戰場並非劍術一道,更是術法、修為、醫學、靈力、謀略、布陣等的齊頭並進。也難怪,這麼些年總能夠聽到一些,炎家學子在外與耿家學子鬥法之時,許多時候都落了下乘。此前他覺得是炎家後輩自己學藝不精,懶於修行,畢竟自己同耿顏當年較量,平手之餘還儘顯自己這一脈的優勢,如今看來,倒是自己坐井觀天了。
因此,炎棽當夜便有了一個想法,所謂博采眾長,需采才能長。
既然家中小女同耿家公子已有切磋,便就這樣契機,由炎胥蘿帶著炎家所學再去赤敝家學中曆練一場,兩族交流辦家學的經驗,也算是末址的一段佳話。
炎棽想的篤定,天還未亮便將一封手書寫好,落拓了自己的名印。在炎胥蘿還沒有從床上爬起來時,便將行囊和手書交給了她,炎胥蘿母親送炎胥蘿走的時候抹了幾顆眼淚,看炎棽的表情也充滿了憤懣,就當這事很急,難道就急成這樣?畢竟,自己心頭肉一樣的女兒,講述自己遭遇如此險境,她當母親的後怕至極,回來又馬不停蹄地煉化遺骨,總之還沒有讓女兒好好休整將養一番,如今就又要去雪塢那個地方。她可是聽說過赤敝一族家學學風,不比她們這一族,更是以嚴苛著稱,也不知道散養長大的阿蘿,能不能吃得下這個苦?
好歹炎胥蘿很是想得開,在自己爹爹篤定的目光之中,起床氣收了收,也看得出自己母親憂心的是什麼。但是自己在凡間當琴師之時,見過了凡世間的生老病死,已經不是曾經隻念風月的,因一時情感困頓便能哭嚎一場的炎胥蘿了。而且,自己一去所學所得,是要回來在自己家學中發揚的,故而這件事情便多了幾層深意。她安慰了母親幾句,有替母親擦了擦眼淚,便拉了一塊雲頭,早早到了雪塢,遞了拜貼,親自拜見了是尊長亦是學堂山長的耿顏。
隻是沒想到,霽歡同豆子兩個竟然也來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耿顏問了一旁的小童一聲,夫子耿奕韋來了沒有,見身邊童子搖了搖頭,低聲道:“韋老夫子出去幾日,說學堂旬假休沐期間不許打擾。”耿顏聽此此便知道韋夫子定然是釣魚去了,一時半刻便也找不到。看著還等著他回話的幾位,沉下心將茶盞放下,向耿青穆道:“近日沐照之中你不用侍奉師尊嗎?怎麼三天兩頭往家裡跑?”
耿青穆一臉莫名,但還是回道:“師傅為霽歡姑娘和豆子姑娘入學堂之事,特意讓我帶兩位來見尊長。”
耿顏摸著胡須點了點頭,目光又看向霽歡,語氣少了嚴厲,溫聲問道:“姑娘來赤敝學堂,自然是令我一族都蓬蓽生輝,隻是……”
霽歡看耿顏有些猶豫,便道:“尊長若有顧慮,還請明言。我們必不會強人所難!”
耿顏斟酌道:“豆子姑娘雖然資質殊異,但所謂有教無類,況且豆子在沐昭辛勞多年,亦有功勞苦勞,來赤敝入學堂,想來先君上若虛空有靈也甚是欣慰。炎家姑娘陳情一番,我同炎棽的想法倒是頗為一致,多年前就有這樣想法,但是炎家一向……不太交際,也便不便提出這個家學間交流的願景,如今胥蘿姑娘來此,也算是開了這個先例。都是好事,好事!”
“對啊,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去學舍放一放行囊了?”炎胥蘿道
“這……”耿顏仍然未點頭首肯。
霽歡看著耿顏為難的表情,忽然明白,道:“是因為我?”
“霽歡?尊長,您看一看,她是霽歡啊尊長,難道赤敝一族有什麼原因……不能接受她?我都行……霽歡不行嗎?”豆子大驚道,昨日霽歡說同她一道,自己可是雀躍了一整夜,總不至於自己這樣的天資實為有限的,赤敝一族都能夠找出這麼多理由來接受自己,霽歡反倒不行?
耿顏起身,走到霽歡麵前垂眉揖手,道:“姑娘莫怪在下,末址誰人不知,姑娘是末址的恩人,亦稱先君上為姊,身份貴重特殊,這樣的身份來我族學堂中,是乃我赤敝一族的幸事,在下哪有不接受的道理,隻是……這事重大,看是否等君上出關,問一問君上的意思?”
霽歡聽此,心中閃過一絲涼意,轉過頭去越過堂外正在落下的紛飛白花,在層層樹影外,正可以看到曆代舉行擇君之禮的浮楠山,山體蔥鬱亙古未變,此時有一層幽深不明的淺光在山巔遊走盤旋,那是音楠閉關而成的一道結界。三十六日,算一算還有五日便可出關,外頭三十六日,不知道結界內是怎麼樣的時光變幻?
當初姐姐早早出關,不知道音楠這一場考驗是否順利?櫸木林中的日子,白天裡霽歡同他儘量玩鬨,是為著讓音楠那混亂遊走的氣澤和元神平息下來,夜間霽歡等待音楠熟睡之際再入其元神中,小心翼翼地在元神之中將因為分心而亂走的記憶錯亂之結一一解開,同時在元神之中埋下了一道她的靈力,為的是如今少年身的音楠,在這場擇君之禮的考驗下,若有萬一,這道靈力仍能助他破關。
如今浮楠山平靜非常,音楠的性格也並非姐姐那般,不過還有五日,自己也並非不能等一等。
隻是……她覺得,這件事情,或者說她自己的事情,並不需要音楠來替她決定什麼,哪怕他是末址之君!耿顏的這句話,讓霽歡對於自己在眾人心中的處境,表現出了許多不理解,但是旁人如何看待她,這並不重要。
“尊長,我想君上當也並不會阻止我。”霽歡堅定說道,那雙眼眸之中力量似乎承載了多年的孤寂,此時在雪塢吹來的風中,拂去了表麵的一層枷鎖,露出了真真切切的渴望。
“可……姑娘,不怕你笑話。依在下之見,整個末址,恐怕沒有哪個學堂可以收姑娘作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