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全然不同於幻境之內的一處普通凡世,一切和順有序。
因在凡世之中,為免麻煩,修為術法皆隱,音楠見雨勢更大,便隨便找了附近一處屋簷下避雨。此時顯然已經過了午時,音楠往遠處看了看,城牆之上有守備正在雨中巡邏,雨勢太大,煙霧朦朧,視線有些不清,但仍然看到“渭城”二字。而朝著另一個方向望去,河流轉彎處,有一座宅院,門前有兩個家丁打扮的守著,此時聚到了一處,指著天似乎正在討論這滂沱大雨。
而宅院之外,還有兩位身著鎧甲之人,持著刀站立兩旁,雖無遮擋之物,但站的仍然筆直,絲毫沒有受到那兩位說著話的家丁影響。音楠往上望了一眼,宅院上寫著“舟府”,而兩側刻著一副對聯,上聯“輔弼股肱策獻丹墀彰聖眷”,下聯“經綸手筆名標麟閣振天聲”,如此氣度恢宏的一副對聯,加之這宅院氣派,足以彰顯這宅邸主人的身份地位。
但是音楠知曉,這便是投生之後的子川住處,聯想其命運飄零的一生,這句話顯得如此不合時宜,不知道這個世界中,朝堂之上的那位“王上”,到底是真心倚重這位人生跌宕起伏的臣子,還是表率給天下人?
這些並不重要,既然到了此地,想必霽歡便離的不遠了。方才到此,沒有感受到霽歡任何的氣澤,霽歡應當是封了自己的所有痕跡……
正在思索間,周圍突然嘈雜起來,聲音由遠及近。音楠循聲,看到河上一座拱橋之上,許多人正提著各色器皿往河這岸跑著,身後的街巷轉角,也有人群正在聚集,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提著壺罐器皿,有些甚至沒有撐傘,擁擠著往前衝著,音楠往後退了兩步,避了避,聽見這些人說著些什麼“上次東坊酒樓不過取了三壇酒,可保了齊掌櫃這半月生意興隆”,
“月娘子今日酒鋪開門的時間提到了午時末刻,想來有許多人沒有得到消息,無論如何,今日我得排上隊。”
“嗬……你說排上就排上,月娘子的酒半月開門售賣就那麼兩陶缸,排不排得上還得各憑本事。”
正當音楠被這些人的三言兩語吸引,準備望向這隊伍前方時,身後卻傳來開門聲音,原是自己躲雨的這家,住著一位白須老者,見他拉開房門,手拄著竹杖,亦看著這喧囂的人群歎道:“哎,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喝上一口月娘子的酒。”
房間裡又出來一位同樣頭發斑白的老婦人,端著個簸箕,正在撿拾豆子,看了一眼人群,已經開始有秩序地排起來,啐了一口道:“人老了,心倒是不老,還能惦記上月娘子的酒了。我看,你這個願望,下輩子吧!”
說完,老婦人注意到正躲雨的音楠,上下打量半晌後,眼神帶了光,熱情地上前將音楠再往內拉了拉,確保雨淋不到一絲,對著音楠道:“這位公子,看著俊俏的模樣,不像是渭城中人,公子是外鄉來的嗎?”
老婦人說完,白須老翁也轉身看了看音楠,有些不屑地對婦人道:“我看同渭城青壯年沒什麼兩樣,你這個幾十年沒離開過渭城的老婆子,還能認出外鄉人不外鄉人?”
“去。誰願理你。”婦人將手中活計放下,從房間裡取了一把傘,又對老頭道:“正因為我幾十年沒離開過,這渭城裡頭還有城外鄉下,這樣年齡的青年我哪個沒見過?這樣容貌的,我自是更忘不了。你年齡大耳朵背眼睛花,就不要看熱鬨了,去去去,進去,免得這雨淋著受了風寒,我還要照顧你。”
老婦人堆著笑,也不管那老翁聽沒聽這話,隻殷勤地將一炳灰黑色有些破損的傘遞給音楠,笑道:“公子拿著,我看公子氣度不凡,必然是身份貴重之人。今日來這裡,可也是聽說了渭城釀酒一絕的月娘子的手藝,特意來買酒的?哎,今日時間不巧,下了雨,來來來,傘拿著,去排隊的時候撐著傘吧!”
音楠欠了欠身,道:“謝過老人家,不過,這渭城釀酒一絕的月娘子……是何人?”
“公子竟不是來買酒的?哦,看公子的衣著裝扮和這周身氣度,莫不是來舟府的?”老婦人自言自語半晌,又道:
“這月娘子啊,聽說是都城中人,約莫三年前,舟大人辭官回渭城不久便來了,說是來此找一位釀酒高人“旬老鬼”,城外釀酒世家最後一位傳人。也不知怎麼,這個脾氣古怪,寧願手藝砸自己手裡後繼無人,也絕不收徒的旬老鬼,死前這一年竟然將一身本領教給了這位月娘子。此後,月娘子又改良了方子,一年後,月娘子在這街上盤下鋪子賣酒,一鳴驚人啊!半月出酒一次,次次哄搶!我還以為公子便是聽了這樣的名頭來的呢!”見音楠看著人群最前方,雨勢已小,老婦人臉上笑意更盛,接著道:“我看公子,不是為酒,倒是為人。”
“哦?”音楠回過頭,問道:“老人家怎麼看出來的?”
“哎喲喂,還我怎麼看出來的,月娘子的手藝一絕,月娘子的容色更是傾城啊!月娘子容貌,嘖嘖嘖,渭城誰人不想?不過,公子你倒是得收起這心思了,你啊,沒有什麼機會了!”
“哦?這又何解?”
“哎喲喂,說話還文縐縐的。公子來尋人,怎麼消息也不打探清楚一些?月娘子已經嫁人了,城外酒莊便是同其夫君在打理,許多人見過的,月娘子出現在這城中來賣酒,剛開始大家不曉得,媒婆去了好幾位,結果才得知月娘子已經嫁人。渭城之中傾慕月娘子的不在少數,好多上莊子上去查過,月娘子確實有一位郎君還有一個孩子,隻不過他們不太出來,想來那郎君是個性情木訥的!哎,說起來,老頭子,上個月你是不是還見過,那人雖然木訥,但是同月娘子感情倒是好,婦唱夫隨的……”
音楠聽到此處,心如同落入了冰凍之地,緊張起來。他擔憂過許多事,唯獨沒有想過,霽歡到凡世,少說也需要度過幾年凡世時光,幾年的時光,在凡間會遇到多少人,會譜出多少故事來……霽歡這樣的容貌,又有多少人會不顧一切博佳人一笑……而且,方才她說什麼?
什麼叫,還有個孩子?
音楠他慌了,也沒有顧及傘不傘的,順著人群便往前去,沒有理會後邊老婦人“公子拿著傘無妨的,公子,誒,公子……”的喊聲。
不會的,音楠安慰自己,霽歡不會的,他們經曆過那麼多事情,忘了彼此都能夠隻對彼此有意,區區凡塵俗子,怎能進霽歡的眼?
但萬一呢?萬一……真有一位可心之人,在這個孤獨的地方對她千好萬好的,怎麼辦?霽歡是一個很念彆人好的人,而且霽歡她,與常人的想法不一樣,或許並不覺得同他如何了,就不能同彆人如何……
音楠覺得此時的自己有些不對頭,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緣故?酒,又是酒,無根山喝酒,霽歡在此地釀酒……霽歡的酒量也不怎麼樣……會不會是有登徒子趁她之危?霽歡為了不在此擾亂凡世運數,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影響子川的事情,所以……勉為其難?
不會的,沒有人能夠欺負到霽歡!
這些話不過是四鄰的閒話,總之,先見到霽歡再說……音楠順著人群往前走著,終於,在人頭攢動和叫賣聲中,他看到了霽歡,他正準備快步上前,卻看到霽歡身後出現一位,有彆於其他工匠夥計的人,那人,同自己有些像,他……
正在幫霽歡擦去臉上的汗水,而霽歡自然而然地轉過身去,衝他笑了。
笑了……
劃過這雨衣飄渺的街頭,笑的,那樣明媚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