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楠胡思亂想的越來越多,這些想法跟這雨水一樣,不受控製地,已經徹底將他淋透,等穿巷的幾陣風過,暮色黃昏,貼身的雨水變成寒意裹住他時,眼前的隊伍已經沒了。音楠貼著巷牆,探身往霽歡那店鋪望去,這才看清這酒鋪的名字“晴拾醉”!
“晴拾醉”,半落璧的夜晚,這是獨屬於他們二人的記憶,霽歡是一直念著他的!音楠恍惚失去了一個人,而突然這個人又走到麵前一般,他的心也跟著熱了一熱,抬頭看著這暮色之下僅剩的幾滴簷下雨珠,音楠閉了閉眼睛,準備過去找霽歡。
誰知,那距離不遠處的舟府的大門突然打開,裡麵出來一位仆婦,門口的家丁趕緊撐了雨傘跟在其後,徑直往酒鋪走去,音楠看到此時的霽歡正坐在門前,撐著腦袋看著暮色。
“月娘子,救命!”仆婦方過街,便這樣高呼道。
音楠又收了步子,再等一等!
霽歡看了一眼起身迎接,仆婦幾乎跌在了霽歡身上,那仆婦抹了抹眼淚,道:“月娘子,大人,大人又已經三天水米未進了,前兩日大人不讓我們來打擾約月娘子,但是……但是方才,方才大人他神色已經不對,我實在沒有辦法,這才又來叨擾娘子,請娘子過去看一看,再寬慰大人幾句吧!饒是再難,心結再多也要活下去不是?”
仆婦說完作勢便跪了下去,霽歡一把將其扶起來,道:“李嬤嬤,走!”
音楠不知道這裡頭到底有何事,看霽歡輕車熟路幾步便跑過去,進了舟府大門,門口的守衛和小廝還恭敬地迎了霽歡,音楠自己便一個人去到了酒鋪,看到鋪子裡收拾的乾淨,酒香卻四溢,而此前幫忙的幾人,還有……那個男人沒有任何蹤跡。
這店鋪後還有一處兩層樓的小院子,沒有布置什麼特彆的東西,倒是符合霽歡一貫的性子,音楠打量了一圈,自己在門口端了個椅子,閉眼沉思起來,好在今日這個天氣,街上也無人走動,自己一個外來人坐在此處,也不會引起什麼風波懷疑。音楠想著方才那些人,怎麼自己沒有留意間竟然一個不剩?
也對,不是說城外還有個酒莊?這些人定然是回去了,此處雖然寬敞,但是看布置也住不下那些人。但是那男人竟然也不在……音楠又起身往後院看了看,不像是有男人生活在此的痕跡,也許,自己不過是想多了?還有,霽歡同那位舟大人是什麼情況?不是說,不要影響其命數嗎?聽那婦人的意思,二人似很有一番交情……
總不會,霽歡在此,惹下的不隻是一樁風月?
街上有一盞燈籠走近,正是此前躲雨處的那家人的老翁,老翁提起了燈籠照了照店鋪的名字,看到在夜色之中坐著的音楠,先是愣了一愣,後又了然一般道:“原來是個登徒子!彆以為月娘子郎君不在此,你就能夠趁夜色造次。就月娘子自己,隨便可以解決幾個你這樣中看不中用之人!”
自己現在的樣子,確實像是個登徒浪子,等在霽歡家中,準備趁著月黑風高做些不軌之事。
但是音楠無心解釋,老翁也沒有大聲喊叫,沉醉地站在門口,猛烈地吸了幾口,自語道:“這酒真非凡品,非凡品啊!”幾個呼吸之後,又轉身欲離開,離開之前頓了頓道:“你有什麼心思最好收起來,都城返鄉的舟大人對此處很是照拂,彆看現在無人,月娘子若真有危險,不用她動手,舟家府兵便會先擒了你!”
算是威脅,話說完,又打著燈籠回去了,看來月娘子在此處很得了一些人心!霽歡的性格其實很是討人喜歡的,最初那樣的冷淡,不不過是她初入人群不知如何相處罷了!她又聰明又好學,哪裡會不讓人喜歡呢?所以,這人世之中多幾個喜歡她的人裡頭,出現一個剛好她也喜歡的,這樣的情況也很是正常。
那他自己呢?要如何自處?難道這末址君上必經曆的這道情劫,便是在此處等著他?
可是這算什麼?天命……總說的天命,如果是這般,是否太輕浮了一些?還是不應該喝酒,槐愚仙君的酒不僅醉人,此刻音楠想讓自己清醒一些,卻感覺運氣之後更糊塗了。
音楠看著已經收拾停當的那些存酒陶缸,也學著老翁,吸了吸這酒香,同記憶之中的味道太過相似,幻境,一切本不為真,但他是真的,霽歡是真的,那些經曆和情義,哪裡能算是換幻境之中的一場虛妄?
這樣的情緒太容易讓人墮入荒塵,在夜色之中,音楠就著不知何處透過來的一點微弱燈光,一步一步沉重地踏在入二樓的房間,這個屋子裡除了一個掛著繡著不知名花草紗簾的床榻,還有一方看不清顏色的木桌,上邊零散擺了幾根珠釵,喑啞無光,但上麵有霽歡的氣息,音楠拿起一枚,看了看又放下,就著這凳子坐在這裡。
雖然有些唐突,但是音楠此時頭疼欲裂,心神不定,也不知道該去何處。無論如何,既然來了這裡,總要見一見。
等到夜半,音楠雖然一直閉著眼睛,但似乎一直沒有睡著,撐著頭的手有些發麻,方才淋這場雨沒有在意,既沒有以真氣護體,又沒有及時將一身濕透的衣服換下,雲散之後的夜空朗朗,星辰滿布,入窗的風吹在音楠的臉上,終是讓他清醒了一些。音楠看了看外頭,此處倒是可以看到那舟府之中仍然燈火通明,但也極靜,為何這樣晚了霽歡還沒有回來?難道子川已經……行將就木了?
那麼是不是泓渃的事情便不消多時即可完成,霽歡也要回去了?泓渃的事情要緊,這本就是霽歡來此的目的,自己方才想的那些……回去問也可以……
霽歡還回去嗎?
音楠發覺自己又進入了這個胡思亂想的思緒孔洞之中,前後都是壁,一樣的高壁,呼吸不易,伸展難得,音楠知道這樣不行,若在此因為這個突然布下的情劫而損去修為,此後還有大事待辦,難道又讓霽歡替自己承擔這個事情?
此時,幸而靈力修為已封,不然氣澤渾濁,定然難掩行跡。
算了,回去吧!還是回去,這裡的事情就當沒有看到……九重天上,三生玄鏡旁自己應該再細細探一探,自己同霽歡的緣分到底定了多久?天命這個東西,若是將這段緣分寫的淺,那他就將三生玄鏡的水截斷、逆流!打磨成一麵梳妝的鏡子!
禦水嘛,也不難!
音楠起身,準備離開,方才站穩,卻聽見有人腳步輕輕踏著方才他踏過的樓梯。這是霽歡,是霽歡的步子,音楠不知為何覺得心底有些委屈,情劫難道就是這般?堵在心頭,情緒難消,一時起落,跌跌宕宕?他就立在這臥房門口,在陰影之中,一動不動,霽歡還是要給他一個解釋才行……小次山上的修行,那樣快樂自在,留了手書便走了,倒是交給他那些要辦的事情,為什麼到人間來,還招惹出這些不知名的爛桃花來?
她的腳步慢了,也許是察覺到房內有人,心有戒備,一道銀光,看來不隻是心中戒備,甚至取出了劍來,音楠的心更沉重了,從下午至現在,霽歡真的沒有察覺他來到了她的身邊嗎?還是說,察覺到了當做沒有察覺?
“唰”的一聲,銀光在夜色之中顯得尤為刺眼,而霽歡的劍法仍然如此淩厲,不過一瞬間,劍鋒就在自己的左頸處。音楠沒有躲,任由劍氣侵灼了他此刻冰霜一樣的身體,他低著頭,擋了自己現在眼底的那些憂色,儘量不讓霽歡看到他心底那些有些難堪的亂想。
“音楠?音楠!”
霽歡眼睛在看清他的瞬間,忽而比這劍光更亮,劍落下,叮當聲中,霽歡迅速上前環著雙臂,緊緊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