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說的也是。”正決定嘗試之際,皎沫又露出擔憂的神色,說,“可那些老人,大半腿腳不便,就算這聲音起了效果……”
問螢搖頭道:“恐怕他們願意離開屋子已不容易。畢竟沒有誰真的癱瘓在床。年輕人們離開這麼多天,若真有誰不吃不喝,早就餓死了。我們也看過了,剩下那些老人家拄著拐,不也走得挺利索的?”
“嗯……”
皎沫輕歎一聲,心中安慰自己道:也隻能這樣了。她清了清嗓子,閉上眼,試圖尋找從前的感覺。她確乎是很久沒唱過歌了。在她的同族之中,她也不是唱得最好的那個。正如人類一樣,每位鮫人也都擁有自己的長處。有唱歌好聽的、精通織綃的、驍勇善戰的、方向感極佳的、對溫度與海流敏感的……唯獨她自己,似乎沒有什麼最為精通的事。若硬要為她評個獎項,最有膽子將尾巴割開去驗證傳說的瘋子,她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不能想這些無所謂的事了……她在心裡勸說自己,同時尋找著在水中歌唱的感覺。她很輕易便能回憶起在深海中暢遊的時光,畢竟她已經那樣生活了上千年,在人間的區區十年還不足以讓她淡忘這些骨子裡的記憶。很快,她覺得自己變得很輕很輕,恍若在水中搖曳。風像洋流一樣輕輕拂過她的鰓,她的鰭,她的長發、衣擺,和美麗的尾巴。好似真有股溫熱的水流穿過喉嚨,又從早已消失的鰓下濾出。同時,人類所言名為“丹田”的地方,好像多生了顆心臟似的,開始微微顫動。
她輕啟薄唇,不難傾泄出一陣仙樂般的旋律。
她知道自己在同族中唱得不是最好的,但她卻從奶奶那裡學到比誰都要多的歌。這是其中一首,沒有歌詞,隻有韻律——鮫人的歌都是這樣,隻有很少帶有文字,而且是鮫人自己的語言。他們認為,文字在一定程度上雖能傳達意思,卻不能完全傳遞感情。這或許與海中沒有用紙筆專門記錄信息的文化有關。而這些歌曲的節奏和曲調,確實能表達出比文字多得多的含義與感情……至少對鮫人而言是這樣的。歌聲很輕很輕,但問螢分明覺得,當它響起的那一刻,萬籟俱寂。
這嗓音婉轉、輕柔、空靈,即便沒有任何伴奏,也能攝住人心。不如說,任何形式的伴奏都配不上它,它從被製造出的那一刻起就是為了一聲獨奏。這首歌仿佛是有畫麵的,而這畫麵正是它所要展現的意思。眼前雖是高山,問螢卻分明看到了寬闊的海,還有天邊溫暖的殘陽,像是秋日熟果緩緩融化,將一份甜蜜流到海洋裡去。海麵上漂著一層薄薄的金色,似乎散發著甜蜜的香氣,甚至有些醉人。畫麵是如此祥和,如此靜謐,沒有任何屬於生命的影子。這時候,哪怕一條躍出海麵的魚,或是掠過天空的海鷗,都會破壞這份溫柔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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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真的傳到人的心裡。
哪怕那些目不能視,耳不能聞的老人,也拄著拐,一步步從家門口走出,朝著她們所在的安全的空地挪行。他們看不見這方被靈流汙染的天空,也聽不到時不時傳來的可怕悶響。在他們的眼裡、耳邊,都隻有心中向往的那方安寧。海誠然是包容一切的,陸地上那些起源於此的生命在此刻也要被它原始的母性魅力折服。
問螢雖是個妖怪,一定程度上免疫於這聲音的妖術,可她也實實在在被這柔和的歌聲打動。她所聽過世間任何樂器的演奏,都比不上這陣悠揚的吟唱。她甚至懷疑,哪怕出生以來從未見過海的人,在聽了這歌吟後也會浮現相同的畫麵。她也閉上眼睛,看到黃昏的海麵好靜好靜。微紅的波光在水天之際靜靜地燃燒,仿佛直到世界覆滅也不會迎來熄滅的一刻。
而當她睜開眼時,她愣了一下。
問螢一直在清醒地欣賞這首曲子,因而很容易能從它營造的氛圍脫身。因為她看到了一個人,一個不該屬於這個地方的人。那是個年輕人,而不是一位老態龍鐘的長者。他看了一眼皎沫,她還在動情地唱著,吸引其他人類。於是問螢不做打攪,自己跑到前方,靠近了那位突然出現的男性。他的衣裳雖然也有點舊,但卻是上好的料子,工藝與花紋也不該是南國的產物……雖然曆史上有一段時間,南國歸於她們的朝廷管轄,現在又獨立出來,反反複複。
這位青年白淨的兩側臉頰各有一枚痣,左側平行於那枚痣的上方,眼皮下還有一顆。他前發的幾撮發尾有些發紅。這位青年也被問螢的歌聲吸引,但他並沒有像其他人類一樣,完全沉湎於這充斥法術的歌聲。想來,他也並非是人類吧……
問螢知道,現在不該叫停皎沫夫人的。但意外突然發生,令皎沫的聲音戛然而止。
並非是問螢的打攪,而是一陣巨大的轟鳴。
聲音很大,很刺耳,久久回蕩在島嶼上空,令人懷疑南國全部長耳朵的生物都能聽見。皎沫立刻睜眼,訝異地望著問螢,沒想到除了噪音外還有個值得在意的陌生男性。但姑且將他的事放在一邊,連青年在內,她們都看向那個聲源。說是聲源也並不確定,隻是那裡的確發生了不對勁的事。在看不出遠近的地方,有一道黑色的滾滾濃煙,直挺挺地衝向雲霄。
“那裡是?”
“不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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