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
皇城,禦路上。
李淵背著手,望著天幕,幽幽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幾分自憐自艾:“唉……看來朕也是天幕所言那種‘空活數十載,隻長年紀不長見識’的‘過來人’嘍!難怪沒人把朕的話當回事。”
他說完,故意瞥了一眼旁邊的李世民。
快!快安慰朕!快誇誇朕的豐功偉績!
誰知,李世民竟一臉誠懇地點點頭,沉吟道:“嗯,阿耶果然有自知之明。”
“啊???”李淵以為自己幻聽了,掏了掏耳朵,隨即反應過來,勃然大怒,指著李世民鼻子罵道:“李二郎!耶耶我當年就該把你射在榻上!”
李世民皺了皺眉,一副您怎麼如此粗鄙的表情,“阿耶貴為太上皇,言辭當合乎禮製,豈能如此不雅?”
“孔老二還罵娘呢!狗屁的禮製!”李淵氣得跳腳,唾沫星子差點噴到李世民臉上。
“阿耶,”李世民一臉無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您自認無甚成功經驗,兒臣深表讚同,並讚您一句有自知之明,您怎麼還動怒了呢?”
李淵氣得胡子直抖,“朕那是謙虛!是謙虛你懂不懂?!”
“皇帝謙虛的時候,當臣子的就該順著杆子罵皇帝嗎?”
李世民一臉理所當然,“對啊!魏征不就是這樣的嗎?他罵得可凶了!”
李淵一噎,吼道:“整個大唐就一個魏征!其他人也像他一樣嗎?”
李世民搖搖頭:“那倒也不是。”
“其他臣子即便要進諫,也不會挑皇帝謙虛的時候下嘴。”
“就算諫了,那也是勸皇帝莫要過分謙虛,然後細細數來皇帝的豐功偉績,以正視聽。”
李淵眼睛一亮:“那你……”
話沒說完,就被李世民輕飄飄打斷:“可您是太上皇,兒臣是皇帝。”
“您不能用要求臣子的規矩,來要求另一位皇帝吧?”
李世民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
李淵怒喝:“聖人雲:孝道大於天!”
李世民淡然反擊:“聖人又雲:君不正,臣投他國;父不慈,子奔他鄉。”
李淵氣結:“那是前漢董仲舒說的!他算哪門子聖人!”
李世民悠悠然晃著腦袋,“兒臣好歹引的是董子名言。”
“您這句孝道大於天,還有那句射在榻上……”李世民故意拉長聲調,眼神促狹,“敢問是哪位先賢典籍裡的至理名言?兒臣也好拜讀學習一番。”
李淵被懟得啞口無言,老臉漲紅,但嘴上依舊不饒人,“朕這是總結人生閱曆,得出的血淚教訓!”
李世民歎了口氣,仿佛在包容一個無理取鬨的孩子。
“阿耶,莫要再鬨了,平白讓人看了笑話。”
他眼神示意李淵看向一旁角落裡,那位正襟危坐、奮筆疾書的起居郎。
這位起居郎一直跟隨記錄。
不過之前李世民和李淵談論程處默那套“千股萬股”坑世家的大計時,找了個由頭把他暫時支開了。
當時起居郎還振振有詞,說什麼“史筆如鐵,若臣不在,恐後世史家妄加揣測,滋生陰謀論”。
李世民心裡冷笑:陰謀論就陰謀論吧,總比讓你聽見了,轉頭就賣給世家,讓他們聯合起來造朕的反強!
雖然按規矩和史官那點可憐兮兮的“節操”,這種事知道了也該爛肚子裡。
但自古奸佞為啥總能撓到皇帝癢處?
還不是靠皇帝身邊的妃嬪、太監、宮女……還有你這起居郎通風報信!
李淵正一肚子邪火沒處發,順著李世民的目光,頓時找到了新目標,氣勢洶洶地走向起居郎。
起居郎一看太上皇臉色不善地衝自己來了,嚇得一個激靈,連忙護住記錄用的紙筆,起身行禮,隨即昂首挺胸,擺出一副‘頭可斷血可流,史筆不可改’的悲壯表情,激昂道:“上皇!臣一字不改!此乃史官之節!”
可惜,媚眼拋給了瞎子。
“朕沒讓你改。”
“啊??!”
李淵湊近一步,臉上露出一種極其陰險、油膩的笑容,壓低聲音,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語調說道:“朕愛你!”
“???”起居郎大腦瞬間宕機。
李淵笑容更盛,眼神深情得能溺死人,“朕對你一見傾心,今夜侍寢吧。”
起居郎全身汗毛倒豎,魂飛天外。
李淵見他傻愣著,猛地怒喝道:“為何不記?”
這一聲怒喝如同驚雷,總算把魂遊天外的起居郎炸了回來。
他瞬間明白了李淵的險惡用心。
這是要用“斷袖分桃”的千古汙名來威脅自己啊!
他義正言辭道:“上皇,您用此等下作手段威脅臣,是沒用的。”
“史家自有風骨!”
“即便臣如實記錄,也必會注明:上皇欲以侍寢之事脅迫臣改史。”
起居郎語氣帶著一絲為你好的憐憫,“臣勸您,莫要自取其辱,否則史筆無情,您的名聲……”
後麵的話他沒說,但那遺臭萬年的威脅意味,濃得化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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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淵不怒反笑,笑容陰惻惻的,讓人脊背發涼:“好!好一個史筆無情!那朕也隻好不講武德了!”
他踱了兩步,慢悠悠道:
“明日一早,長安城一百零八坊,所有坊門、集市,都會掛滿露布。”
起居郎心頭湧起不祥預感。
李淵繼續道:“露布上,朕會用最直白的大白話,寫一封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求愛信,昭告天下,朕對你的一片癡心!”
“朕還要下旨,封你為朕的貴妃。”
“你的老父親,入朝擔任太常卿。”
“你的兒子,封個光祿大夫。”
“讓他們也沾沾你的光。”
“這還不夠!”李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癲狂,“朕還要效仿那漢哀帝與董賢的故事,擇一良辰吉日禪位於你,朕的高安侯!”
說著,李淵竟然伸出手,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柔情,想去撫摸起居郎的臉頰!
高安侯,不是起居郎的名字,這是西漢時,漢哀帝給董賢封的爵位。
起居郎嚇得魂飛魄散,連退三步,渾身的雞皮疙瘩被瞬間冒出的冷汗衝刷得無影無蹤。
他驚恐地看向李世民,眼神裡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陛下,救命啊!太上皇瘋了!
臣要是背上“高安侯”的名號,死了都沒臉見祖宗。
父親、妻子、兒子……不!整個家族都要和我斷絕關係啊!
接收到起居郎求救的眼神,李世民雙手一攤。
愛卿,朕也愛莫能助、束手無策啊!
上皇,他是真敢乾啊。
上皇已經悟到了絕世功夫——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要不你回去多燒幾炷香,求神佛開眼,從天庭派個能降服這老……咳,降服上皇的神仙下來?
看懂了李世民那“自求多福”的眼神,起居郎臉色慘白,一咬牙,對著李淵深深一躬到底,聲音帶著顫音:“上皇息怒!臣……臣自幼苦讀《春秋》。”
我懂春秋筆法!
我改!
我馬上改!
您彆玩我了!
“哦~?”李淵收回手,拉長了調子,臉上帶著勝利者的戲謔,“前倨而後恭,何故啊?”
起居郎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連忙解釋:“臣見上皇近日心情鬱結,龍體欠安,故適才相戲耳!隻為博上皇一笑,舒解心懷!”
哦~”李淵意味深長地拍了拍起居郎的肩膀,“愛卿,有心了。”
這一通操作,總算把剛才在李世民那兒受的氣,在起居郎身上發泄了個七七八八。
通透!
但一想到李世民那張臉,李淵又覺得還沒完全通透。
於是,李淵又踱回李世民麵前,帶著點不服輸的勁頭問道:“二郎,難道朕給你的那些過來人的建議,真就比不上後世那些窮家小戶父母給子女的嘮叨?”
“哦?”李世民眉毛一挑,語氣平淡卻字字誅心。
“父皇指的是武德二年,劉武周兵鋒直指龍門,與關中僅一河之隔,嚇得您老人家差點放棄整個河東那會兒的建議?”